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潮湿的霉味。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着湿漉漉的雨衣,裤脚还在滴水,一坐下就掏出纸巾擦脸,露出的手腕上满是细密的小水疱,有些已经被挠破,渗着清水。
“陈大夫,您看我这手上的疹子,”姑娘把袖子往上捋了捋,小臂上也是一片红,“痒得钻心,晚上根本睡不着。去社区医院开了药膏,抹了三天也不管用,反而更肿了。”
陈砚之刚给前一个病人开好方子,闻言放下笔,仔细看了看她的疹子:“水疱晶莹透亮,破了之后流清水,是不是碰了啥潮湿的东西?”
“我是花艺师,”姑娘叹了口气,“前几天进了批新鲜水草,处理了一下午,第二天就起了这玩意儿。这两天还总觉得肚子胀,吃不下饭,大便也黏在马桶上冲不干净。”
林薇端来温水,接过话:“身上觉得沉不沉?是不是总爱犯困?”
“对对对!”姑娘猛点头,“就像背着块湿棉花,走两步就累,中午趴在桌上想眯会儿,又睡不着,浑身不得劲。”
这时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秤,闻言搭了搭姑娘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苔白腻得像涂了层奶油——这是李东垣说的‘湿浊困脾’啊。”
“李东垣?就是那个最看重脾胃的大夫?”陈砚之翻出《脾胃论》,指着其中一段,“他说‘内伤脾胃,百病由生’,您看她又吐清水又腹胀,确实是脾胃被湿邪困住了。”
姑娘听得直眨眼:“那我这疹子和肚子胀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爷爷放下秤,“李东垣说‘湿胜则濡泄,甚则水闭胕肿’,你这湿邪没地方去,就往皮肤上窜,才起水疱。得先把脾胃的功能提起来,让它能运化水湿。”
林薇在旁边记:“花艺师常碰水草,肯定是外湿进了身体,加上脾胃虚,运化不了,就成了内湿。”
“那该用啥方子?”陈砚之抬头问。
爷爷想了想:“李东垣的‘苓桂术甘汤’加减最合适。茯苓渗湿,桂枝通阳,白术健脾,甘草和中,正好对付她这湿浊困脾的证。”他顿了顿,“不过她疹子痒得厉害,得加点祛风止痒的。”
陈砚之提笔写方子:“茯苓15g,桂枝6g,白术12g,炙甘草6g……再加地肤子15g,白鲜皮15g,这俩能祛风燥湿,治皮肤痒。”
“等等,”爷爷指着方子,“她肚子胀得厉害,李东垣治腹胀最爱加木香和砂仁,理气醒脾,加各6g进去。”
姑娘看着方子有点发怵:“这药得熬多久啊?我早上六点就得去花市进货,没时间慢慢煎。”
“好办,”林薇笑着说,“我们给你做成袋泡茶,用开水焖15分钟就能喝,不耽误你干活。”她转头对陈砚之,“记得让药工把白术炒一下,李东垣说‘土炒白术健脾力更强’,炒过的白术更能帮她运化水湿。”
“那我这手上的疹子咋办?总不能一直挠吧?”姑娘又问。
爷爷从药柜里抓出几味药:“苦参30g,黄柏20g,蛇床子20g,煮水放温了泡手,每天两次,每次15分钟。这仨都是燥湿止痒的,和喝的药配着用,好得快。”
“饮食上得注意啥?”
“李东垣最讲究饮食调护,”陈砚之翻开笔记本,“他说‘忌生冷硬物’,你可别再吃冰奶茶、生鱼片了。多喝炒米水——把大米炒黄了煮水,既能健脾,又能祛湿,比喝奶茶强。”
姑娘接过药包,又想起什么:“我这几天总觉得嘴里发淡,想啃点辣的开胃,行不?”
“可别,”爷爷摆手,“辣椒是辛热的,你这湿邪遇热会变成湿热,到时候疹子更难好。实在没胃口,就吃点炒白扁豆,李东垣说这玩意儿‘健脾化湿,和中消暑’,菜市场就有卖的,煮水或者炒菜都行。”
林薇把外洗的药包好,递过去时又叮嘱:“泡手的水别太热,温温的就行,太热会刺激皮肤。喝药时别大口灌,小口慢咽,李东垣说这样‘益于脾胃吸收’。”
姑娘拎着药包要走,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处理水草时最好戴橡胶手套,别让湿气再趁机钻进身体。”
“哎,谢谢你们!”姑娘的声音轻快了些,“等我好了,给你们送束刚开的香水百合!”
“可别送太湿的花材,”林薇笑着挥手,“干花就挺好!”
人走后,陈砚之翻着《脾胃论》感慨:“李东垣这套‘补土派’的法子真管用,不管是之前张师傅的燥火,还是今天这姑娘的湿浊,都能找到对应的治法。”
爷爷点头:“他当年在战乱年代,见了太多人因为饥饱不均伤了脾胃,才琢磨出这套理论。现在人虽然不缺吃的,但贪凉、熬夜照样伤脾胃,这不,病就找上门了。”
林薇擦着柜台:“我得多记记这些方子,刚才那姑娘说社区医院的药膏不管用,是不是因为只治皮肤,没管脾胃啊?”
“可不是,”陈砚之指着书上的话,“李东垣说‘治湿不治脾,如扬汤止沸’,光抹药膏不健脾,湿邪源源不断生出来,疹子咋能好?”
正说着,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进来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刚进门就喊:“小陈大夫,上次你给我开的‘升阳益胃汤’真管用,这两天吃饭香多了……”
葆仁堂里,药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陈砚之看着《脾胃论》上的字,忽然觉得李东垣的智慧就像这秋天的阳光,不烈,却能一点点驱散身体里的湿寒,让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