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汉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但老支书发了话,那就是军令。
他黑着脸,粗声粗气地招呼了五个民兵,抄起扁担和箩筐就往黑瞎子沟去了。
“都给老子麻利点!陈知青让干啥,咱就干啥!”
刘三汉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与其说是在给自己壮胆,不如说是在给手下人打气。
然而,当他们真正深入山林,找到那些陈放口中的“物资”时,所有的抱怨瞬间变成了生理上的不适。
那股混杂着泥土、腐败枝叶以及浓烈骚腥的怪味,直往脑门里钻。
“呕……!”
一个叫马蛋的年轻民兵刚凑近一堆狼粪,立刻就弓起了腰,扶着旁边的树干干呕起来,脸憋得通红。
“这他娘的……比队里的茅坑还上头!”
另一个小伙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叫唤,脸都绿了。
刘三汉自己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但他硬是强撑着,一巴掌拍在马蛋的后背上:“少废话!憋住气!”
“这味儿要是真能把野猪吓跑,臭死老子也认了!”
他们用木棍拨开覆盖在“目标物”上的枯枝烂叶,小心翼翼地将其铲进箩筐。
有的地方,狼粪和熊尿混合的泥土凝结成块,散发出更加刺鼻的腐败气息,熏得眼泪直流。
好几个民兵实在忍不住,跑到林子里对着树干吐了个稀里哗啦。
刘三汉看着手下这帮蔫头耷脑的小伙子,心里也窝着火。
他大步走到一个正在呕吐的民兵身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铁锹:“吐啥吐!没出息的玩意儿!”
“你老子我参加解放战争,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时候也没你这么娇气!”
“等野猪把你家的口粮全拱了,我看你还吐不吐得出来!”
他自己躬下身,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铁锹将一坨混着泥土的狼粪铲入箩筐。
“噗嗤——”
那股陈年的骚臭气味被翻起来,直冲天灵盖,熏得刘三汉眼前都黑了一下,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但他硬是咬着后槽牙,把那口酸水给咽了回去,将铁锹里的“战利品”稳稳地倒进箩筐。
队长都带头了,其他人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时间,林子里此起彼伏的全是干呕声和压抑的咒骂声。
整整一个下午,刘三汉带着这支“臭气熏天”的队伍,硬是跑遍了陈放指定的几个山沟,抬回了足足十几筐散发着怪味的“物资”。
他们回村的时候,所有人都绕着他们走,那味道,隔着十米远都能把人熏个跟头。
“陈知青,东西……弄回来了。”
刘三汉站在下风口,有气无力地汇报,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洗不掉这股味了。
陈放从院里走出来,对那熏得人眼泪直流的气味恍若未闻。
他走到一个箩筐前,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凑到鼻子下轻轻嗅了嗅,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他也没客套,指了指村子南边的坡地:“刘队长,麻烦你带人,把这些东西,均匀地撒到玉米地和河滩地上风口的山坡上。”
刘三汉一听,腿肚子都软了:“还……还撒啊?”
“野猪的嗅觉是人的上百倍。”
陈放解释道,“狼和熊是它们的天敌,它们闻到这股气味,会本能地认为这里是天敌的领地,不敢轻易靠近。”
刘三汉和几个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嫌弃和疲惫,慢慢变成了恍然大悟。
“我操……所以这是借狼和熊的势,给野猪群划地盘啊!”马蛋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也顾不上臭了。
“没错。”陈放言简意赅。
刘三汉彻底明白了。
他看着那一筐筐恶臭的混合物,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嫌恶,反而觉得亲切起来。
这不就是战场上用的“疑兵之计”吗?
再看向陈放,他目光里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佩。
这年轻人的脑子,真他娘的是活络!
“都听见了没?听陈知青的!撒去!”
刘三汉一声令下,虽然身上还是臭的,但脚步明显快了。
与此同时,张桂芬那边,村里的孩子们则把扎稻草人当成了一场游戏。
“二丫,把你家那个漏底的铁盆拿来!”
“狗剩,别把那串铜铃铛藏兜里,赶紧给稻草人挂脖子上!”
一时间,整个前进大队都弥漫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紧张的气氛,被一股带着些许期待的氛围所取代。
……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清冷的辉光洒下来,给前进大队的田野和远山,都披上了一层银霜。
村子里的喧嚣已经彻底平息,所有人都被这三道古怪的命令折腾得精疲力尽,躺在自家的土炕上,脑子里满是问号。
陈放站在河滩地外围的一处土岗上,夜风卷起他单薄衣衫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的脚下,七条形态各异的犬安静地伏在草地上,与周围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陈放的视线,从远处黑黢黢的山林,缓缓收回。
他蹲下身,伸出手,第一个抚向雷达。
手掌停在它那对硕大耳朵的根部,手指轻轻挠了挠。
雷达舒服地眯了眯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哼哼。
陈放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着远方黑漆漆的山谷入口,轻轻一扬。
雷达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图,从地上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岗,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接着,陈放的视线落在了幽灵和踏雪身上。
这两个小家伙并排趴着,一个通体乌黑,一个黑身白爪。
陈放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交叉,然后向左右两边猛地一分。
幽灵和踏雪几乎在同一时间起身,像两道贴着地皮滑行的影子,一左一右,顺着土岗的两侧,朝着河滩地的两翼迂回而去。
土岗上,只剩下四条体型最为庞大的巨犬:追风、黑煞、磐石和虎妞。
陈放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了黑煞宽厚的脊背上,然后又拍了拍磐石那巨大的头颅。
他没有做任何手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是一个眼神。
黑煞和磐石便读懂了一切。
它们缓缓站起身,一左一右,走到了土岗通往河滩地的两个关键路口,如同两尊门神般,重新伏下。
最后,只剩下追风和虎妞。
追风从始至终都安静地趴在陈放的脚边,青灰色的毛皮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虎妞则紧紧挨着追风,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信任。
它们是预备队,是陈放留在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至此,一套以七条猎犬为核心的防御体系,正式布置完成。
雷达在外围侦查预警。
幽灵和踏雪在两翼迂回骚扰。
黑煞与磐石在正面坚守威慑。
追风和虎妞在后方居中策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