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吧。”
林川的声音不大，落在雷烈和老周耳朵里，却比之前的任何指令都重。
雷烈把扛在肩上的钢梁往上颠了颠，看向老周，咧开嘴。“总工程师，下命令吧，第一根钉子砸哪儿？”
老周没理他，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老狮子，绕着仓库废墟走了整整一圈。他时而用脚跺跺地面，时而从墙上抠下一块混凝土，放在手里捻成粉末。
“这块地不行，全是虚土，得往下挖三米，打桩。”
“西墙的承重结构被撞坏了，不能直接补，得全拆了重建。”
“还有那个顶，漏得跟筛子似的，不如直接掀了，重新铺防水层。”
老周每说一句，雷烈的脸就黑一分。
“我说老头，你这是盖堡垒还是修皇宫呢？我们就是找个地方睡觉，你至于吗？”雷烈把钢梁往地上一顿，砸起一片烟尘。
“睡觉？”老周眼睛一瞪，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雷烈脸上，“你想睡得安稳，地基就得比你的骨头还硬！不然哪天睡着睡着，整个人掉地缝里去了，你找谁说理去？”
“行行行，你专业，你说了算。”雷烈举手投降，“说吧，现在干什么？”
“拆！”老周一挥手，指向仓库旁边一栋塌了一半的办公楼，“那里面的钢筋、水泥块、预制板，都是好东西！雷烈，你带几个人，把能用的都给我搬回来！记住，别用蛮力，别把承重柱给弄塌了！”
“知道了，啰嗦。”雷烈嘟囔着，招呼了几个刚从废墟里被救出来的幸存者，扛着工具就走了。
林川没说话，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又一块碎砖，把它们码在一起。苏沐雨则打开了她的个人终端，光幕上不再是复杂的战斗数据，而是一张简陋的施工进度表。
“物资清点完毕。”苏沐雨头也不抬地说道，“按照老周的初步方案，我们现有的材料缺口是百分之七十三。其中，高强度水泥和复合钢板为零。”
“东边三公里外有个废弃的水泥搅拌站。”林川说，“让叶小叶去看看。”
“收到。”苏沐雨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一条新的任务指令被发送出去。
整个仓库，不，应该说整个工地，都开始以一种缓慢但有序的节奏运转起来。敲击声、搬运声、老周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就在这时，正在高处警戒的叶小叶，声音突然在团队频道里响起。
“有情况。”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雷烈丢下手里的半截钢筋，第一时间冲了回来。“什么东西？异变生物？”
“不是。”叶小叶的声音有些困惑，“是人。大概……二十多个。他们很慢，很虚弱。”
林川抬头，看向叶小叶示警的方向。
“准备战斗。”他平静地说道。
雷烈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脆响。新来的几个幸存者也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但林川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遥医生，准备一些清水和食物。”
“啊？”谢遥推了推眼镜，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板，你什么意思？”雷烈皱起眉，“我们可没多余的粮食去当滥好人。”
“先看看再说。”林川的目光越过残破的墙壁，望向远方。
很快，一群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饥饿和绝望。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一根削尖的木棍，那更像是他的拐杖，而不是武器。
他们看到了正在施工的营地，看到了码放整齐的物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无法掩饰的渴望，最后，变成了深深的警惕和恐惧。
雷烈往前站了一步，像一堵墙，挡在所有人面前。
“站住。”他的声音很沉，“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男人被雷烈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半步，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同样惊恐的同伴，鼓起勇气，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们……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讨点吃的。”
“吃的？”雷烈冷笑一声，“你觉得这世道，吃的都是大风刮来的？”
“雷烈。”林川开口。
雷烈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浑身的肌肉依旧紧绷着。
林川从砖头堆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步步朝那群人走过去。
“你们有多少人？”林川问。
“二十……二十七个。”男人答道，手里的木棍握得更紧了。
苏沐雨的声音在林川的耳麦里响起：“林川，我们的食物储备只够核心团队维持十二天。加上他们，这个数字会缩短到八天以内。风险评估等级：高。”
林川像是没听到。他看着那个男人，又问。
“你们都会做什么？”
男人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问的不是“你们有什么”，而是“你们会做什么”。
“我……我以前是木匠。”他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他身后的人群里，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声音。
“我会种地……只要有种子和水。”
“我以前是护士，能做简单的包扎。”
“我会修……修发电机……”
一个个声音，带着胆怯，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林川听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走到一堆码好的罐头前，拿起几个，又装了一壶清水，然后走回到那群人面前，把东西递给了那个木匠。
“这些，够你们吃一天。”
木匠看着眼前的食物，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伸手就要去接。
“拿着它，往东边走，那里暂时是安全的。”林川却没有松手。
木匠的动作僵住了。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林川。
雷烈也皱起了眉，搞不懂林川到底想干嘛。
林川的目光扫过木匠，扫过他身后那二十六张茫然又绝望的脸。
“或者，”林川顿了顿，松开了手，任由木匠把食物抱在怀里。他指了指身后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木匠下意识地问。
“盖房子。”林川回答。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这里，没有白吃的食物。想吃饭，想有个能挡风的屋顶，就要自己动手。一双手，换一天的食物和安全。”
林-川看着木匠，也看着他身后的所有人。
“我给你们选择。”
“是拿着一天的食物，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明天。还是用你们的双手，在这里，建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家。”
“现在，做出你们的价值判断。”
最后一句话，林川说得和以前一样平淡。但这一次，他没有开启任何评估系统，也没有计算任何得失。
他只是在陈述一份新的，最古老的合同。
木匠抱着怀里的食物，那本来是他和同伴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可现在，他觉得这几罐头，重得他快要抱不住了。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人。他们有的在低头沉思，有的在看着那片工地，眼神闪烁。
许久，木匠深吸一口气。
他走到林川面前，把怀里的罐头和水壶，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挺直了腰杆，伸出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老板。”
“我的手艺，还能用。”
林-川看着他。
然后，林川也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
“欢迎加入。”
人群里，那个自称是护士的女人走了出来，对着谢遥医生鞠了一躬。那个说会修发电机的男人，则径直走向了老周。
越来越多的人，从那二十七人的队伍里走出来，走向这个刚刚动工的家。
雷烈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挠了挠头，转身又去扛他的钢梁了。
“一个极其不稳定的资产组合。”苏沐雨走到林川身边，看着自己终端上多出来的二十七个“待观察”标签，轻声说道，“管理成本会指数级上升。”
“那就升级你的管理系统。”林川回答。
“我的系统，算不出人心。”苏沐雨说。
“那就别算了。”林川看着那些新加入的人，在老周和雷烈的指挥下，开始笨拙地搬运材料，清理废墟。
“看着就行。”
阳光西斜，给整个工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那面残破的墙，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被一点点拆除，新的地基，正在被挖开。
争吵声，笑声，工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林川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递给了那个刚刚放下木棍的木匠。
木匠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砌直一点。”林川说。
“好嘞。”木匠咧开嘴，笑了。
林川也笑了笑。
他转过身，走向仓库的临时厨房。忙了一天，所有人都饿了。
苏沐雨跟在他身后。
“林川。”
“嗯？”
“你不好奇吗？”苏沐雨问，“关于‘归零游戏’的真相，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川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看那片蔚蓝色的天空，又看了看身边，正在和他一起走向厨房的苏沐-雨。
“好奇。”
他回答。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
“房子，也要一块一块盖。”
他们走进了简陋的厨房，开始准备所有人的晚餐。远处的工地上，老周的咆哮声和雷烈的抱怨声，还在继续。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