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护国公府的紫藤萝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繁盛。
仅余几片枯褐的藤蔓,缠绕在抄手游廊的木柱上。
风一吹便发出干涩的“沙沙”声,廊下的青石板缝里积着细碎的黄叶。
偶有几片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栏杆上。
府里的下人轻手轻脚地洒扫着青石板路,连咳嗽都要捂着嘴。
谁都知道,府里的老国公江九天,这些日子心情不畅。
江九天今年刚过五十,可看上去比寻常六旬老汉还要苍老些。
他背脊微驼,脸上刻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透着股慑人的锐利。
只是看向自己那双早已无法站立的腿时,眼神便会飞快地黯淡下去。
二十几年前,他还是个靠着一身蛮力,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小兵。
那时先皇尚在,边境不宁,蛮夷的铁骑隔三差五就会越过长城,烧杀抢掠。
江九天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兵法谋略。只知道主将让冲,他就提着刀往前冲;主将让守,他就钉在原地绝不后退。
就凭着这份不要命的狠劲,他两年内从普通士卒晋升为参将,成了军营里人人敬畏的“江疯子”。
真正让他名留青史的,是那场雁门关之战。
那年深秋,蛮夷集结了三万铁骑,扬言要踏平雁门关,直取京城。
守军兵力不足,形势危急。江九天主动请缨,带着五百死士,伪装成溃败的逃兵,往蛮夷的营地跑去。
他故意把盔甲上的护心镜露在外面,又让手下人拖着兵器,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一路“慌不择路”地撞进了蛮夷的包围圈。
蛮夷首领见他衣着光鲜,以为来了个大官,当即下令活捉。
江九天假装挣扎,故意把逃跑的路线往山谷里引。
等到三万铁骑全部进入狭窄的山谷,他突然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藏在腰间的信号弹。
刹那间,山谷两侧的山坡上滚下无数巨石,箭雨如注。
蛮夷的惨叫和马蹄的悲鸣混在一起,震得山谷都在发抖。
那场仗打赢了,可江九天却差点丢了性命。
蛮夷首领发现中计后,挥刀朝他砍来。他虽躲过了要害,却被马蹄狠狠踩中了双腿。
等到亲兵把他从尸堆里扒出来时,他的腿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骨头碎得连最好的军医都摇头。
先皇感念他的功劳,不仅赏了他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还下旨封他为护国公。
允许爵位世袭,就连他的婚事,都是先皇亲自敲定的——将吏部尚书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大婚那天,江九天坐在轮椅上,看着红盖头下的新娘,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这辈子,从泥地里爬起来。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那场仗,也全靠这条废了的腿。
婚后的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
妻子温柔贤淑,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过几年,长子江闻和次子江栩相继出生。
江九天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儿子竟半点都没继承他的血性。
长子江闻打小就喜欢读书,手里总捧着本书。说话温声细语,连踩死只蚂蚁都要皱半天眉。
江九天起初还想教他骑马射箭,可江闻刚一碰到弓箭,就被弓弦弹得哭了鼻子。
此后再提习武,他就躲进书房里不肯出来了。
江九天气得直骂他没出息,可骂归骂,看着儿子捧着诗集,跟他讲“春眠不觉晓”时,他又忍不住把到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
罢了,文弱就文弱吧,至少安安分分,不会惹祸。
江闻十八岁那年,娶了礼部侍郎家的庶女花弄影。
这花弄影不仅长得漂亮,还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
小两口成亲后,每天在书房里一起看书、写字,偶尔还会合奏一曲。
府里的下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夫妻。
江九天看着长子的日子过得安稳,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只盼着次子江栩能争点气,哪怕不学武,至少别惹出太大的麻烦。
可江栩偏偏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他打小就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江九天起初还管着他,可每次教训完,妻子总会偷偷给他塞点心。
下人也不敢真的约束他,久而久之,江栩就越发无法无天了起来。
等到十五六岁时,他更是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每天带着一群跟班,不是在酒楼里喝酒,就是在花楼里厮混,京城里的百姓见了他,都要绕着走。
江九天不是没管过,他把江栩绑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用鞭子抽得他浑身是伤。
可江栩要么哭着求饶,转头就忘了;要么梗着脖子跟他犟,说什么“我是护国公府的二公子,就算杀了人,也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每次听到这话,江九天都气得浑身发抖,他恨不得把这个儿子重新塞回娘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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