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支箭，紧随而至。
那山猪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打算继续猛攻，脚下却已不受控制。
还要踉跄着前行了几步，重重地砸在地上。
它挣扎了一会，又变成抽搐，终于再无力动弹。
猎人们静静地等完这一刻，这是他们对生命的敬意。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吼。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变成了最原始、最热烈的狂欢。
猎王村。
人们吼着，叫着，把还有点懵的阿尘举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抛向天空。
孩子们则围着那头巨兽，又怕又兴奋，用木棍去戳它那吓人的獠牙。
夜幕降临，村子中央燃起了冲天的篝火。
火焰“噼里啪啦”地炸响，把每个人都映得通红。
整头山猪被架在火烤，那霸道的肉香，充盈了整个山谷。
村民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着粗犷的舞蹈，唱起了远古的歌谣。
阿香他们也被尚茹硬拽了进去。
阿香很快就被快乐感染了，拉着阿尘一起傻乐。
夏雨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实在不喜欢跟别人有身体接触。
肉烤好了。
村长用猎刀，将烤得焦黄流油的山猪肉，大块片下，亲自送到阿香他们跟前。
山猪肉有嚼劲，就是带着一股土腥味，只加了盐的咸味，吃起来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武器”，捻起一撮，均匀地撒了上去。
一股辛辣的异香，混着热气，蒸腾起来。
“咦？阿香，你往上撒的这是啥玩意儿？”
尚茹离得最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都亮了，“咋这么香？”
她这一问，好几个人都凑了过来，直勾勾盯着阿香手里的那包白色粉末。
“胡椒粉啊。”阿香理所当然地回答，“烤肉不撒这个，那味道就少了一半。当然，要是能来点孜然就更好了。喏，你们也试试。”
她大方地递了出去。
村民们多多少少各捻了一点，就着肉，咬了一大口。
胡椒那股奇特的辛辣，瞬间劈开了味蕾，把山猪肉的油腻和土腥味全驱散了，只剩下最纯粹的鲜香。
“我的娘！这是什么神仙面面儿？太好吃了！”
“阿香妹子，这宝贝疙瘩是哪儿寻的？”
看着众人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阿香反而愣住了。
“这不就是胡椒粉吗？镇上杂货铺就有卖啊，是贵了点，可也不算啥……”
她话没说完，村长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他接过那个小小的纸包，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个喷嚏，差点把胡椒粉全吹散。
“阿香姑娘，你不知道。”他被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们猎王村的祖宗，是几百年前躲避战乱才逃进这深山的。从那以后，就再没出去过。吃的盐，都是从山里一个盐洞里刮的。至于外面的东西，我们已经几代人，没见过了。”
原来是这样……与世隔绝了数百年。
阿香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怪不得！我们风禾镇一直说，这后山深处有吃人的妖怪，谁进来谁死。现在想来，那些妖怪……就是你们吧？”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啊啊啊！怎么自己说话也这么不经脑了？！
阿香头都大了，暗骂自己真是个蠢货，这下好了！
就在阿香觉得要被当场社死时，全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人的妖怪？”
“原来外头是这么传咱们的？”
笑声里没有半点怒气，全是那种纯粹的乐不可支。
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妖怪好！妖怪好啊！”
“省了多少逑事！不然那些不开眼的，三天两头往咱们这林子里钻，烦都烦死了！”
“可不是嘛！全靠这‘妖怪’的名头，咱们才能过几百年清净日子！”
猎王村的人，肠子直到脚后跟。
他们不懂什么叫机锋，什么叫冒犯。
在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揭短，这就是个天大的乌龙。
那一小包胡不拉几的胡椒粉，辣得把村民们的热情全点燃了。
一个个回屋，把那些压箱底的肉干、野菇、草药……全塞阿香手里。
她看着这群质朴的村民，看着他们粗糙的手里捧着的山货。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破土发芽。
她转身，跑到村长面前，大胆提出她的建议。
“村长，我有个想法。”
“阿香姑娘，你说。”
“你们有我们外头人拿金子都换不来的山货、皮毛，”她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我们外头，有你们需要的盐、布、铁锅，还有……这个。”
她展开掌心，里面是已被众人瓜分干净的胡椒粉纸包。
“不如，我们换！你们的山货，我拿出去做成菜；你们要的东西，我给你们换回来，怎么样？”
这话一出，连篝火的噼啪声都轻了下去。
村长没说话。
他盯着面前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场无声的挣扎。
打破祖宗几百年的规矩，这担子，太重。
他看了一眼身边，满眼都是向往的女儿尚茹，又扫过那些因为一撮调料粉，就乐得找不着北的年轻人。
他知道，祖宗的规矩是盾，护着他们。
可如今，这面盾，似乎也成了一座看不见的牢笼。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走了几百年的沉重。
“就这么办吧。为了这该死的胡椒粉！”
一个跨越了数百年的协议，就在这篝火与肉香中，以一种最朴实的方式，敲定了。
夜深了，人潮散去，巨大的篝火只剩下明灭的余灰。
阿香没睡。
她坐在树屋的廊下，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带着一丝凉意。
天边那轮月亮，又大又圆，亮得晃眼。
这次进山，找到了阿尘，宰了那头畜生，还阴差阳错地谈成了一笔谁也想不到的买卖。
她想起了自己掺了安神香的“菜头丸”，想起了阿尘用最简单的“睡觉吃饭”颠覆了百年法则，想起了今晚，就是那一小撮辛辣的粉末，轻而易举地就融化了隔阂，连接了人心。
食物……
在她的手里，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