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雪容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一步，成了。
外间的榻很窄，硬邦邦的，硌得人难受。
谢照君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的内室，无声无息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束雪容，好像真的睡着了。
他心里更焦躁了。
这女人就一点都不紧张？不害怕？还是说，她早就猜到自己不会碰她，所以才这么心安理得？
谢照君想起下午在书房里，束凌双花带雨的说束雪容在尚书府时就“时常出格“，还说她“心悦自己“。
可现在看来，哪有半点心悦的样子？
分明是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谢照君忽然坐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在玩什么花头。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内室门口。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透过门外的月光，他能看到床上的人。
束雪容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做着一个不好的梦。
身上的被子滑落了一些，露出纤细的肩膀。
月光洒下来，打在她身上，皮肤白得像玉，透着一种脆弱的美。
谢照君的心，莫名的漏跳了一拍。
他猛地回过神，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过是个耍手段爬床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正要转过身去，忽然看到束雪容身上的肩膀动了一下，好像是冷了，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一动，肩头颈后的衣领也顺着滑下去了一点，露出一点肌肤。
那里有一道疤痕，浅浅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过，赫然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谢照君的瞳孔骤然收紧。
这疤痕……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午后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十岁，跟着父亲去尚书府赴宴，无意间走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跪在地上，一个管事嬷嬷拿着藤条往那小小的身体上抽去。
那孩子穿着的裙子洗得发白，瘦得像根豆芽菜，却咬着牙，一声不响。
那时候他觉得那孩子可怜，想上前去帮忙，却被父亲叫走了。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也就忘了。
可是现在，看到了这道疤痕，那段记忆，忽然清晰了起来。
那孩子……是束雪容？
谢照君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有挪动脚步。
月光下，床上的人睡得正香，好像那道疤痕，只是岁月无意中留下的痕迹，不值一提。
可是谢照君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难受。
他一直以为，束雪容是心甘情愿的被束尚书送过来的，是处心积虑，想嫁给他。
可是如果她当年就遭受那样的事情，那这次……
他不敢想。
谢照君是被采青的脚步声吵醒的，第二天一早，她就来了。
他“霍“的一下瞪眼醒来，自己竟然“扑嗵“一声就趴在榻边睡着了。
内室的门，是关着的。
他从榻边站起来，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世子爷，您醒了？“
采青端着世子爷的洗漱用品进来，一看到谢照君，吓了一跳，“奴婢给您伺候。“
谢照君没说话，点了一下头。
洗漱完毕，束雪容从内室出来。
她换了一件浅绿的素衣，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髻，脸上懒得粉黛，却更显得肤色如雪，眉眼清爽。
见了谢照君，她一愣，随即福身：“世子爷早。“
口气自然，仿佛昨夜他睡在外屋是极其正常不过的事。
谢照君看着她颈后身上的衣领，那道疤痕被她遮掩的严严实实的。
他喉节动了动，想要问什么，转念又觉得不妥。
终于，只憋出一句：“我去前院了。“
“是。“
束雪容应着，没多问。
看着谢照君离开的背影，束雪容嘴角的弧度，平了下去。
她昨夜，根本没睡着。
谢照君站在门口的声响，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那道疤痕了。
这就够了。
有些种子，只要种了下去，是总会有发芽的一天的。
“小姐，世子爷这是……“
采青看着谢照君的背影，有些不解，昨夜气氛还那么僵，怎么今早看世子爷的架式，好像……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束雪容淡淡道：“没什么。备早膳吧。“
她走到窗边，把窗扇推开。
早上的风很凉爽，吹在脸上很舒服。
侯府，是从今天开始的。
她有的是时间，等着。
谢照君到了前院，就见福安正在那里候着。
“世子爷，夫人让您过去一趟。“福安低声道。
谢照君点了点头，抬脚往江采珊的院里走。
他晓得母亲找他要说什么。
果然，才一坐下，江采珊就迫不及待的问：“昨晚……你是在西跨院歇的？“
谢照君端起茶杯，掩饰住心中不自在：“嗯。“
“那……“
江采珊眼睛一亮，“雪容她……“
“娘，“
谢照君打断她，“我是在外间歇的。“
江采珊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只听她轻叹了一声：“君儿，你这又是何苦？“
“娘，束凌双刚嫁过来，我不想让她心里不舒服。
谢照君道：“而且，雪容那边……我还的些时间。“
他自己也不晓得，这个“时间“，到底是在说，自己需要时间接受束雪容，还是需要时间，弄清楚，自己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江采珊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底里，复杂非常。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
儿子昨晚能去西跨院，就已经是进步了。
急不来。
她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今天双儿要去给她妈妈请安，你陪她一起去趟尚书府吧。“
谢照君皱眉：“我还有公务要办。“
“公务不及妻儿重要？“
江采珊瞪了他一眼，“双儿刚嫁过来，你多陪陪她，让她放心回去。“
谢照君无语，只好说：“知道了。“
束凌双得知谢照君要陪她回尚书府，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
“阿君，你真要陪我回去？“
她拉着谢照君的手，眼睛里满是惊喜。
谢照君看着她苍白的脸，点了一下头：“嗯。“
束凌双笑得弯了眼睛，依偎在他怀里：“阿君，你好对我真好。“
心里却在算计。
回去一定要让父亲好好的敲打一下束雪容，让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后别再和她争宠。
还有那个柳姨娘，贱婢一个，也敢抢父亲的宠？
这次回去，非给她找点气受不可！
正想着，谢照君却说：“对了，雪容……要不要也一起回去？“
束凌双的笑容一僵。
让束雪容也一起回去？
她才舍不得！
“阿君，“
束凌双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雪容刚嫁过来，怕是还不懂侯府的规矩，让她在家好好学学规矩吧。而且，我是回去给母亲请安，她一个庶女，去了，怕是不太合适。“
谢照君看着她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
其实他也没真想让束雪容去，只是随口一说。
可束凌双这反应，也太激烈了点。
“好，听你的。“
他压下心里的不大舒服，柔声道。
束凌双这才破涕为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阿君，你真好。“
束雪容在院里喂鱼的束凌双回门的事，谢照君要去陪他回尚书府。
束雪容在院子里喂着鱼。
红色的锦鲤在池子里游来游去，抢着束雪容丢下去的鱼食。
“采青，世子爷也太偏心了！“
回门这么大的面子事，竟然只带夫人回尚书府，把雪容一个人扔在侯府！
束雪容笑了笑，丢了一把鱼食：“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采青不解：“小姐，您说什么好戏？“
束雪容不答，只说：“去，把我梳妆台上这个锦盒给我拿过来。“
束雪容知道，采青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的去了。
很快，采青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回来。
束雪容打开锦盒，一支成色一般的银簪，簪头刻着一朵梅花。
“把这个，悄悄的，给尚书府的柳姨娘。“
束雪容把锦盒递给采青，告诉她说，是我送她的见面礼，让她机灵点。
采青更是糊涂了。
小姐，您给那个柳姨娘送东西做什么？她不是...
束雪容不答，只说，照做就是。
采青不敢多问，赶紧应：“是。“
看着采青背影离开，束雪容，冷笑几声。
凌双要回尚书府作威作福？我就给她加点料。
柳姨娘年轻貌美，又得束尚书宠爱，正是凌双母亲的眼中钉。
她给柳姨娘一支簪子，什么都不用她做，只要让束凌双的母亲看见，就足够两个女人斗上一阵子了。
到那时，谁还有心思来管她这个“碍眼“的庶女？
池塘里，养的锦鲤还争抢着吃食物，闹哄哄的。
束雪容看它们。
每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都如同这些鱼一般，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争一团抢一簇。
她不会是那一条被挤到角落里，抢不到食物的鱼。
永远不会。
束凌双和谢照君回尚书府的时候，束雪容正在给江采珊请安。
江采珊倚在榻上，手里捻着佛珠，眼皮都不抬。
“起来吧。“
束雪容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双儿和照儿回尚书府了？“
江采珊慢悠悠地问。
“是。“束雪容应道。
“你怎么没去？“
江采珊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审视的味道。
束雪容垂下眼帘：“姐姐说，妾身刚入府，规矩还没学全，让妾身留在府里好好学学。“
她把束凌双的话学了过来，看上去既显得束凌双会管，也不声不响地告了一状。
江采珊又何等聪明，听不出来又会谁？
她嗤笑了一声：“她倒是会发号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