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者道之动的第三重境界:与道同体,反归自然
“反者道之动”的三重境界,恰似登山:第一重是见山是山,识得“反”是道的运动轨迹,知“物壮则老”是必然;第二重是见山不是山,悟得“反”是成事之法,能用“柔弱胜刚强”“欲取先予”等策略应世;第三重则是见山仍是山——此时“反”已不再是刻意遵循的规律,也不是主动运用的手段,而是人与道相融后的自然流露。人在这一境界中,“反”即是“常”,“动”即是“静”,举手投足皆合道之自性,如天地运行般无需刻意,却处处契合“反者道之动”的本源。
一、从“刻意反”到“自然反”:破执归真的觉醒
第三重境界的核心,是破除对“反”的执着。《道德经》第四十八章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前两重境界,无论是认知“反”的规律(为学),还是运用“反”的策略(为术),皆有“刻意”之迹;而第三重境界,是“损之又损”后的“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反”的智慧已内化为生命本能,无需刻意思考“如何反”,便自然契合道的运动。
王弼注《道德经》时说:“反者,道之动也。道以无形无为成济万物,故从事于道者以无为为君,不言为教,绵绵若存,而物得其真。与道同体,故曰反也。”这里的“与道同体”,正是第三重境界的关键:当人不再将“反”视为外在于己的规律,而是与道融为一体时,“反”便成了自身存在的方式。就像水流向低处,并非刻意“反”于高处的喧嚣,而是水的自性本然;就像草木秋冬凋零,并非刻意“反”于春夏的繁茂,而是生命循环的自然。
庄子笔下的“真人”,正是这一境界的写照:“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庄子·大宗师》)他们不抗拒弱势(不逆寡),不夸耀成功(不雄成),不谋划事务(不谟士),看似“反”于常人的进取,实则是“与道徘徊”(《庄子·盗跖》)——他们的“反”,是对道之自性的全然顺应,没有丝毫“要去反”的刻意。
比喻一:呼吸之自然
人之初生,呼吸本是自然交替:吸时气入,呼时气出,无需刻意控制。若刻意憋气以求“久存”,反致气乱;若刻意猛吸以求“充足”,反伤肺腑。第三重境界的“反”,正如自然呼吸——当“反”不再是刻意为之的“方法”,而是与道同频的“本能”,便如呼吸般自在,既无“反”的执着,也无“不反”的刻意,只是“应物自然”(《庄子·知北游》)。
举例一:张良功成身退
张良辅佐刘邦定天下,其谋略多合“反者道之动”:鸿门宴上以柔避刚,鸿门宴后“烧绝栈道”以示无争(实则为日后东出留路),皆是第二重境界的“刻意用反”。但天下既定,他却“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史记·留侯世家》),不恋功名,不贪富贵。此时的“退”,已非刻意“避祸”的策略,而是对“物壮则老”的全然体认——他深知“功高震主”是“壮”,“久处尊位”是“老”,故“退”是自然流露,如草木遇寒则枯,非刻意为之,却暗合道动。这便是从“用反”到“体反”的跨越。
二、“反者”即“常者”:道之自性的圆融
第一重境界见“反”是“异”(与“顺”相对),第二重境界用“反”是“术”(以“反”求“成”),第三重境界则悟“反”是“常”——道的运动本就是“反”与“常”的合一:“反”是道的运行轨迹,“常”是道的自性本质。《道德经》第十六章言:“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复命”即是“反”(返回本根),而“复命”本身就是“常”(道的常态)。
河上公注“反者道之动”曰:“道动之用,常反覆归之于虚无。”这里的“反覆归虚”,并非“异常”的运动,而是道的“常态”——就像四季循环:春生夏长是“顺”,秋收冬藏是“反”,但“顺”与“反”本就是四季的常态,缺一不可。若只以“生”为常、以“藏”为反,则不见四季全貌;若知“藏”亦是常,则悟“反”本就是道的自性。
第三重境界的核心,正在于明了“反”不是对“常”的否定,而是“常”的完整呈现。正如昼夜交替:昼是“明”,夜是“暗”,“暗”并非“明”的对立面,而是昼夜常态的一部分;若只认“明”为常,是不见昼夜之全;若知“暗”亦是常,则悟“反”(暗)与“顺”(明)本是一体。
比喻二:太极阴阳鱼
太极图中,白鱼为阳,黑鱼为阴,阳鱼之尾藏阴眼,阴鱼之尾藏阳眼。阳盛则转阴,阴盛则转阳,此“反”是自然之理;但阴阳本是一体,无阳则无阴,无阴则无阳,故“反”(阴阳转化)本身就是太极的常态。第三重境界的“反”,正如太极运转:不见“阳”是顺、“阴”是反,只知阴阳相生是常;不见“动”是反、“静”是顺,只知道静为躁君,动静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