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月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叫出声来。
那是她的妈妈,是这偌大的庄园里,唯一会袒护她和江映秋的人,
在禁闭室的日子里,何静顶着违反家规的巨大风险,踮起脚,从通风的小窗口探进手来。她和江映月就踩在板凳上,把冻得冰冷的小脸贴在那双冰冷的手上。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双手的温度,
但是,她知道,她越是表现得在意,江制就越能用何静拿捏她。
江弘毅一手压着何静的后颈,另一只手拿起桌上那枚精致的匕首。
他用匕首的刀面,轻轻拍打着何静惨白的脸颊,动作残酷又优雅。
“说不说。”
他问的是女儿,眼睛看的却是妻子惊恐的眼睛。
江映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制笑了一声。
下一秒,他笑着举起匕首,刀柄狠狠剁在了何静的手背上。
何静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江映月浑身都在发抖。
这太反常了。
以前,江制也不是没有过这样发火的时候。但这次在露台上聊天,实在算不上太大的罪过。
为什么呢。
为什么。
“我说。”
江映秋深吸一口气,“我昨晚跑出了宿舍,拉着她去了露台。差点被宿管发现,我就带着她下去躲了几分钟,才回宿舍……”
“是我。”江映月说,“是我拉着姐姐去的。”
再次被举起的匕首停在半空。
江制低头看着痛苦无比,却连吸气都不敢大声的妻子,又看看极力镇定,却依旧脸色惨白的女儿。
他缓缓松开了手。
何静瘫倒在地,又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向女儿,狼狈无比地将她们护在身后。
江弘毅将匕首放回原处,拿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
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还是没有说实话。”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要知道,我不喜欢听人撒谎。”
“既然如此,就再好好想想,再来找我坦白吧。”
“作为一位宽容的父亲,不介意给你们一些思考的时间。”
江制不再给母女三人一个眼神,淡淡地让机器人钳住她们,优雅地走出了书房。
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机器人管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先生吩咐,夫人需要静养。”他缓缓地吩咐旁边的家政机器人,“送夫人回房间,带小姐去禁闭室。没有先生的准允,不得有任何生物出入。”
*
江映月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来到这个禁闭室了。
有没有一百次了?
时间在黑暗与空寂中,成为了一把钝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凌迟。
禁闭室不大,四壁是冰冷的金属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唯一的陈设,就是她们脚底的铁环。
江制甚至算准了她们的身量。
江映月和江映秋分别在房间的两个对角边上,在黑暗里,只看得见对方模糊的轮廓,连衣角都碰不到。
简单的水和三餐被送进来了一次又一次。
江映月已经懒得记录天数了。
她的脚踝无比僵硬酸痛,头晕脑胀。
“江映秋,”她声音发颤地喊姐姐的名字,“这一次,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
江映秋说:“在他眼里,我们还有价值。有价值,就不会死。”
她顿了顿:“况且,江制不至于杀自己的女儿。”
江映月沉默了很久,没有答话。
她并不是在害怕江制会不会杀了她。
她是在怕,在从圣育到禁闭室再到圣育这个无尽的循环里,终有一天,她会忍不住杀死自己。
“哎呀,”江映秋笑了起来,“你不是小说界行情超好的落魄美人吗,现在够不够落魄?市场行情是涨是跌?”
这种时候,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开玩笑。
江映月笑了一声,更想哭了。
“看来是涨了。”江映秋啧了声。
“市场喜欢美强惨。”江映月说,“我不美不强只是纯惨。”
“可你还只是个小小孩啊。”江映秋的声音有些温和。
江映月:“你不也是吗。”
江映秋:“我比你大。”
江映月:“就两分钟。”
江映秋:“有本事以后别叫我姐。”
江映月:“……”
江映月:“姐。”
对话短暂地驱散了江映月的恐惧和寒冷,但在这个世界上,这两种情绪是最不匮乏的东西。
江映月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
江映秋没有说话。
她抬起指尖,极轻地在地板上敲击。
声音没有规律,也不成编码。
哒。
哒。
哒哒哒。
江映月知道,她这是在说:我还醒着。
我还在这里。
这细微的声音,成了江映月在这寂静的潮水中,唯一的浮木。
她和以前无数次一样,集中全部精神去听那一点点的声音,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她不再去想到底过了多久,不再去想象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