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支插着黑风族狼头旗的运粮车队,在北境三十万大军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驶入雁门关外的大营时。
胜利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营地里,堆积如山的粮草,香气四溢的肉汤,还有那一袋袋如雪花般洁白刺眼的精盐,无一不在向天下宣告——
那个曾经被朝廷困死、饿死的北境,回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富足、更加强大的姿态,回来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一时间便传到了雁门关的城楼之上。
守将陈武,这位在大明边疆线上征战了半辈子,以治军严明、不动如山着称的宿将,此刻,正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千里镜,手背之上,青筋毕露!
他能清晰地看到,关外那座曾经死气沉沉的北境大营,此刻,竟升起了数万道炊烟!那股混杂着米粥和肉香的味道,顺着北风,飘入关内,如同一只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扯着他麾下那十万早已饥肠辘辘的将士的五脏六腑!
他的封锁,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将军!”一名副将脸色惨白地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我们……我们的粮仓,已经见底了。兄弟们,已经三天没见过一粒干饭了,全靠稀粥吊着命……再这样下去,不等敌军攻城,我们自己……就要先哗变了啊!”
陈武没有说话,只是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那冰冷的城砖之上!
他,被抛弃了。
被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朝廷,当成了一颗弃子,抛弃在了这座孤城里,自生自灭!
他恨!
他恨那个妖言惑众的沈素心!
更恨那些,在京城里,坐享荣华,却将他们这些边关将士的性命,视若草芥的……权贵!
就在他心神激荡,陷入两难绝境之际。
“报——!”
一名传令兵,神色古怪地跑上城楼。
“将军,关……关外,那个沈素心,派了使者前来,说……说是要给将军您,送一份‘大礼’!”
“大礼?”
陈武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暴戾的杀机:“让她的人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妖女,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
片刻之后,雁门关,将军府。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沈素心派来的使者,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谋士,也不是气势逼人的武将。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境老兵。
老兵的脸上,带着饱经风霜的皱纹,身上,还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甲。
他一进大堂,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沉默地,将背上两个沉重的麻布口袋,解了下来,放在了陈武的面前。
他解开了第一个口袋。
“哗啦啦——!”
一声清脆悦耳的、如同珍珠落玉盘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道洁白的、刺眼的、让整个昏暗大堂都为之一亮的光芒,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只见那麻袋之中,倾泻而出的,竟是满满一袋,晶莹剔透,颗粒分明,在烛火下,如同钻石般闪烁的……顶级雪盐!
“咕咚。”
堂下,数名早已数月不知肉味的副将,竟下意识地,狠狠咽了口唾沫!
雪盐!
这可是连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视若珍宝的贡品啊!而那个女人,竟用如此珍贵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口袋,送了过来!
这,已经不是炫富了!
这是……羞辱!
是赤裸裸地,在羞辱他们这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丧家之犬!
陈武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这就是你们的‘大礼’?!拿这些没用的东西来做什么?!羞辱本将吗?!”
然而,那名老兵,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他看也不看那袋雪盐,而是缓缓地,解开了第二个口袋。
这一次,没有清脆的声响,也没有刺眼的光芒。
从那口袋里,倒出的,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账册。
“这是何物?”陈武皱眉。
“我家沈帅说了。”
老兵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这第一袋,是盐。”
“它,是送给将军麾下,那十万个,嗷嗷待哺的兄弟的。”
“而这第二袋……”
老兵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陈武将军。
“——是债!”
“是京城里那些大人们,欠你们,也欠我们北境三十万将士的……血债!”
说罢,他不再多言,竟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将军府!
陈武愣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本,被老兵称之为“血债”的账册。
他缓缓地,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的呼吸,便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止了!
他那双本该是锐利如鹰的眸子,在一瞬间,瞪得滚圆!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
只见那账册之上,用一种无比精准、无比清晰的笔迹,记录着——
“万历九年,秋,户部下拨雁门关守军粮饷,计白银三百万两。经由太师府‘福运’钱庄转手,实到雁门关者,一百二十万两!其中一百八十万两,流入京城,用于……修缮太师府别院!”
“万历十年,春,兵部采买‘神火’火炮五十门,用于加强雁门关城防。然,火炮未出京城,便被太师以‘有损龙脉’为由,尽数扣下,转赠于……太子亲卫营!”
“……”
一桩桩!一件件!
全是他们这些年,被克扣的粮饷!被挪用的军械!
全是他们这些边关将士,在冰天雪地里,用命,都换不来的活命钱!
而这些钱,这些本该用来保家卫国的军资,竟全都,变成了京城里那些权贵们,杯中的美酒,园中的奇石,美人身上的一件……华服!
“噗——!”
陈武再也忍不住,一口腥甜的鲜血,猛地,从喉咙里喷涌而出,洒满了那本,写满了“吃人”二字的账册!
他的忠诚,他的信念,他这半辈子为之奋斗的一切,在这些冰冷的、血淋淋的数字面前,被砸得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他,不是大明的将军!
他,和他的十万兄弟,只是京城里那些大人们,养的一条……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狗!
然而,沈素心的诛心之计,还远未结束!
就在陈武被这本“血债”账册,刺激得心神俱裂,即将崩溃的瞬间!
“咻!咻!咻!”
一阵诡异的破空声,骤然从府外传来!
数不清的、没有箭头的羽箭,如同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地,越过高墙,射入了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射入了他麾下每一座兵营!
每一支箭的箭杆上,都绑着一卷,小小的纸条!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将纸条呈了上来。
陈武颤抖着手,将纸条展开。
只见上面,竟不是什么劝降的檄文,而是一封,用最简单、最直白的口吻,写给……所有普通士兵的家书!
“致所有被朝廷抛弃的雁门关兄弟们——”
“你们的粮,被太师贪了。你们的饷,被太子占了。你们的冬衣,还在京城的仓库里发霉。你们的妻儿,正在家乡,眼巴巴地,等着你们寄回活命钱。”
“你们,还要为这样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卖命吗?”
“我沈素-心,在此立誓!”
“北境,有粮,有肉,有喝不完的烈酒!”
“开城门,弃暗投明者,每人,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者……”
“——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反了!反了!全反了!”
府外,喊杀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骤然响彻了云霄!
那封薄薄的“家书”,如同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在早已被饥饿和绝望逼到了极限的十万大军之中,彻底引爆!
士兵们,疯了!
他们,再也不愿,为那些将他们视若猪狗的朝廷卖命了!
他们,要活下去!
他们,要为自己,也为远方的家人,挣出一条活路!
哗变!
一场席卷了整座雁门关的滔天哗变,在沈素心这“一盐一账一封信”的连环绝户毒计之下,彻底……爆发了!
陈武,瘫坐在那张洒满了他鲜血的帅案之上,听着府外那震天的喊杀声,他知道,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败得,连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拔剑自刎,以全自己最后一点军人尊严的时刻。
一名浑身浴血的亲信,却如同鬼魅般,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不能降啊!我们……我们还有最后的希望!”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
那令牌,通体由玄铁打造,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鱼!
是锦衣卫的最高信物!
“将军!”亲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陆渊……陆渊大人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他……他让您,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七天!”
“七日之后,他将亲率大军,与您,里应外合!”
“他说……他说他会为您,也为我们所有人,带来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
“——天赐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