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西瓯主寨。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西瓯最热闹的日子。部族大会前,各家各户都会拿出最好的青铜祭器,在阳光下擦拭得锃亮,准备在祭祀大典上展示家族的富足。
但今年不同。
寨中的铜匠铺子大多关了门,偶尔传出的叮当声也显得有气无力。集市上,一把普通的青铜锄头能换三头羊——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天价。
更要命的是,距离祭祀大典只有三天,但祭坛上的九鼎还缺两只。
议事大厅内,气氛凝重如即将来临的暴雨。
译吁宋端坐主位,但他的脸色并不比台下的族老们好看多少。这位通过政变上位的族长,此刻正面临着执政以来最大的危机。
"族长,"铜匠头领莫大率先发难,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老朽在西瓯打了四十年铜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光景!铜矿说枯就枯,连渣都挖不出来!"
他重重地将一块矿石摔在地上:"看看,这就是现在能挖出来的'铜矿'——石头!全是石头!"
译吁宋强作镇定:"莫师傅不必激动。铜矿枯竭是天意,非人力可以..."
"天意?"农事长老打断了他的话,"去年秋收时,我们的青铜农具就开始短缺。今年春耕,半数族人只能用木犁石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今年的收成至少要减三成!"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三成啊!多少族人要挨饿?多少孩子要夭折?这也是天意吗?"
"长老慎言。"译吁宋的心腹陈晏出来打圆场,"铜矿之事,族长也在想办法..."
"想办法?想了一年了,办法在哪里?"另一位长老站起来,"马上就要祭祀大典了,祭祀铜器还缺两只。没有铜器,如何祭祀先祖?如何求得庇佑?"
这话一出,大厅内顿时炸了锅。
"对啊!连祭器都凑不齐,先祖如何能安?"
"难怪铜矿会枯竭,肯定是触怒了山神!"
"听说隔壁寨子的巫师说,这是因为..."
说话的人突然住了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一年来,一直有流言在族中传播——铜矿枯竭,是因为现任族长不受先祖认可。真正的族长之位,应该属于被驱逐的阿漓。
译吁宋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当然知道这些流言的源头——阿漓的弟弟桀骏。这个年轻人表面上对他恭顺,暗地里却在不断散布这些言论。
"诸位,"译吁宋提高声音,试图控制局面,"铜矿枯竭确实是大事,但也不是无法解决。我已经派人去东边寻找新矿..."
"东边?"莫大冷笑,"东边是骆越的地盘!他们会让我们开矿?做梦!"
"那就往南..."
"南边是山越,人家刚归了那个什么神使,更不可能让我们染指。"
"西边..."
"西边是南越,听说他们最近也在到处找铜。"
每一个方向都被堵死了。西瓯像是被困在了笼子中的野兽,无路可走。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或许,我们应该考虑北边。"
说话的是桀骏。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着和他姐姐阿漓相似的眉眼,但气质更加锐利。
译吁宋眯起眼睛:"北边是那些流民的地盘。桀骏,你是建议我们去抢劫?"
"不是抢劫。"桀骏不卑不亢,"是合作。听说那位李明衍很懂勘探之术,说不定..."
"够了!"译吁宋猛地站起来,"我们西瓯还没有沦落到要向一群流民乞讨的地步!"
他这一发火,反而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大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这种沉默比争吵更可怕。
"族长,"一直沉默的祭司长老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威严,"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译吁宋心中一沉。祭司长老在族中地位特殊,连他这个族长都要给几分面子。
"长老请讲。"
祭司长老缓缓站起:"老朽昨夜观星,见主星暗淡。这是..."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天象示警,现在的族长可能有问题。
译吁宋的脸色变得惨白。如果连祭司都开始质疑他的正统性,那他的族长之位真的要坐不稳了。
"另外,"祭司长老继续道,"老朽翻阅古籍,发现一个有趣的记载。"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上面说,'铜出于山,山有其主。非其主者,山不与之。'"
大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声。
山有其主?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所以老朽想问,"祭司长老的目光直视译吁宋,"族长可否告诉大家,为何铜矿会在你执政后突然枯竭?"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利剑,直指要害。
译吁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说这只是巧合?说他已经尽力了?
铜矿开采了几百年都没有问题,偏偏在他上位后就枯竭了。这种倒霉的事情,怎么让他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