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衍暗暗提高警惕,但面上依旧从容:"既如此,那就叨扰了。"
子芳领着众人向河滩深处走去,绕过几个土丘,一座简陋的茅屋出现在眼前。屋舍虽小,却收拾得极其整洁,门前种着几畦青菜,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颇有几分田园诗意。
"寒舍简陋,诸位见笑了。"子芳推开柴门,请众人进屋。
屋内陈设极简,只有几张竹席、一个矮几,墙上却挂着一幅字,周文偷偷提醒,那写的正是屈原的《渔父》:"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李明衍看着这幅字,心中更加确定这两人身份不凡。字迹苍劲有力,绝非寻常村夫所能写出。
众人席地而坐,子正默默地为各人斟上清茶。这茶水虽是山泉所煮,茶叶也只是寻常的野茶,但少年的动作却极有章法,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良好的教养。
"说起屈大夫,"子芳端起茶碗,目光变得深远,"至今已是三十余载。想当年大夫投江之时,我还是个少年,曾亲眼目睹..."
他的声音平静,但李明衍敏锐地察觉到,在那平静之下,隐藏着如火山般的情绪。
"大夫投江之后,楚国朝野震动。然而..."子芳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震动不过三日,便一切如常。该争权的继续争权,该贪墨的继续贪墨,该谄媚的继续谄媚。"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大夫以死明志,本想以一己之血唤醒君臣,谁知这些人早已心如铁石。理想主义者的自我燃烧,在利己主义者眼中,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李明衍分明看到,子芳握着茶碗的手在微微颤抖,那种深藏心底的愤怒,如同地火在地底奔涌,随时可能喷发。
"世人皆说大夫死于政治失意,"子芳冷笑一声,"殊不知大夫之死,乃是为了破解白起杀阵,为了楚国万民!可笑那些朝堂诸公,只当大夫是个迂腐的诗人,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苦心。"
李明衍心中一震。这个"子芳"不仅知道白起杀阵的事,而且对屈原的理解如此深刻,绝非普通的门客后人。
"先生所言极是,"李明衍试探道,"屈大夫确实是为国为民而死。不知先生这些年来,可曾继续大夫的事业?"
子芳深深地看了李明衍一眼:"李先生既然能发现大夫与白起的对弈,想必也看出了白起杀阵的厉害。不瞒诸位,这些年来,在下确实一直在研究如何破解此阵。"
他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掀开一块看似普通的草席,露出了墙上密密麻麻的图纸和计算。
"这是..."周文和庄贾都惊呆了。
墙上绘制的,正是整个云梦泽水系的详细图谱,每一个白起设置的机关节点都被标注出来,旁边还有各种破解方案的推演。其详细程度,甚至超过了李明衍从禹工遗迹中得到的资料。
"三十年来,在下日夜钻研,终于摸清了白起杀阵的全貌。"子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豪,但更多的是遗憾,"可惜的是,要破解这个杀阵,非一人之力所能及。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需要朝廷的支持。而如今的楚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李明衍仔细观察着墙上的图谱,心中的震撼越来越强烈。这个子芳对水利的理解之深,对局势的把握之准,远超他的想象。更可怕的是,他还展现出了惊人的战略眼光。
"先生的研究令人钦佩,"李明衍由衷地说道,"不过恕在下直言,白起杀阵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楚国的内部腐朽。即使破解了杀阵,若是朝纲不振,楚国依然难逃衰亡的命运。"
子芳眼中精光一闪:"李先生所言甚是。病在腠理,医之易也;病在肌肤,医之难也;病入膏肓,则药石无灵矣。楚国之病,早已深入骨髓。"
"那先生为何还要坚持?"阿漓忍不住问道。
子芳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子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人活一世,总要做些什么。屈大夫用生命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这些后人,岂能辜负?"
接下来的交谈中,话题从水利延伸到了楚国局势,又从楚国局势谈到了天下大势。子芳的见识之广、思虑之深,让李明衍暗暗心惊。
谈到秦国的崛起,子芳道:"秦之强,不在兵甲之利,而在制度之善。商君变法,废井田,开阡陌,奖军功,抑贵族,使秦国上下一心。反观六国,各有痼疾,难以自救。"
谈到六国的困境,他分析道:"齐国富而不强,只知经商,不思进取;燕国远而且弱,心有余而力不足;韩国狭而且贫,朝不保夕;魏国失其险要,如困兽犹斗;赵国虽有良将,然主暗臣奸;唯楚国地大物博,本可与秦抗衡,奈何..."
他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痛惜。
更让李明衍惊讶的是,子芳对人心的洞察。当谈到为何楚国君臣不思进取时,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人之本性,趋利避害。当腐朽成为获利的捷径,谁还愿意正直?当谄媚可以升官,谁还愿意直言?制度不改,人心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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