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俯身探出铁栏,猛换了几口气,河水的腥湿虽也令人不适,但总好过那股异香。
却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原本平整微澜的水面,竟从四面划来数道银线,逐步向中心汇聚。
苏昭连忙蹲下身,借着围挡遮掩,眯起眼透过缝隙窥视。
有人潜在水下,正向鬼船包抄!
许是方才她俯身的动静被察觉,水面“哗啦”破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探头,向她藏身的方向仰面。
苏昭趴得更低,纹丝不敢动作。
半晌,斗笠重没水中,又化为一条渐近滑行的水线。
苏昭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跑回货仓。
季有然仍神色凝重盯着地上的尸体。
“有人来了,我估计有十几个,看着来者不善,咱们得想法先撤!”苏昭顾不得许多,急道。
“可你看这尸体。”季有然说着,又抬手撕开一具的衣衫,胸口至腹部仍是一道齐整切口,被紧密缝合,“我需要验尸。”
“来不及了!”苏昭道:“方才立在船头那怪人将咱们引来,现在显然是来收网了,看他们潜游无声又内力绵长,你能敌一半,我能敌半个,还是先逃命再说!”
就在这瞬时,外面已传来接连的破水声,轻微压制,却仍不容忽视。
紧接着是攀爬船身的摩擦声,随即稳落甲板。
季有然拔出长剑,“苏掌柜,你先躲进藏尸之处,我去引开他们,然后你再跳河逃跑。”
“说什么浑话,我就算再不济,能挡半个是半个,哪有弃你而逃的道理。”苏昭厉道。
季有然在此等时刻,还能笑得出来,“苏掌柜不要意气用事,方才说好的,如果有危险,你只管跳河。”
门口暗伏之人一处处搜来,毫无所获,最终只剩货仓。
为首之人斗笠低斜,看不清容貌,身上穿着防水的玄色油衣,无声比了一个破入的手势。
排列成行的手下手握长刀,齐整颔首,似被统一操作的偶人,连扬刀的角度都如出一辙,显然受过最为严苛的特训。
鱼贯蜿蜒走下通往货仓的楼梯。
却在进入门后猝然停步。
货仓中空无一人,只有被翻乱的油布与乱绳。
地面虽破着洞,但尸身却是齐整堆叠回去,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黑衣人微扬下颌,手下迅速去将尸身翻起,一具具一具,逐一探查。
直到最后一具依然毫无异样。
手下望向黑衣首领。
首领眼眸犀起薄利一线,举着刀将尸身一具具挑起,就差三具时,忽而外面传来“扑通”一声。
有人坠水之音。
黑衣人动作一滞,旋即带头冲了出去。
最后的三具尸首动了动,被用力翻开,季有然从里侧爬出,随后拽出苏昭。
尸身藏匿的夹层还有空间,他二人躺在了最里侧,又用货仓里的油纸遮挡,除非把所有尸身都搬出。
而那黑衣头领若再翻几下,就要将他二人暴露,幸而他被不知何事吸引注意。
“走!”季有然轻声道,旋即小心踏上阶梯,探身望向甲板。
却见那些黑影鱼贯跳入水中,似要去追赶什么。
季有然和苏昭翻上甲板,沿着边沿,向另一侧的尾端窜去。
来到栏杆边,各自深憋口气,一头扎进了河水中。
冲立过强,苏昭跌入水下极深才稳住身形,鼻息里溢出细小的碎泡。
她拼力划着,却忽而被一道疾风擦过手臂。
怔愣间,余光里浮起了丝缕嫣红,才察觉竟是自己受了伤。
旋即又是一阵疾风。
她下意识蹬水后撤,这才看清,竟是一枝箭!
而后是三根四根,直至再难计数。
乱箭似雨笔直刺入水中。
苏昭的血迹袅袅而散,像给对方构画了天然的靶心。
她回头,隔着幽光起伏的河面,看见鬼船围栏上正森然而立的黑衣人。
手中箭尖直指,又被流水带得摇晃。
似数月前,那个曾掐勒住她的脖颈,对她性命相胁的噩梦。
胸口的空气被骤然捏息,抑或流水加快了鲜血的扩散,连意识都有些朦胧。
季有然早已不知被冲散到哪儿去。
然而即便如此,也深知断不能冒头。
河中暗流化为有型,拖拽她坠向更深的渊底。
很小的时候曾听家中年长的仆从说,人会在水底见到亡故的幽魂。
就似头七那天的家中宅院。
她忽而不想再做无力的挣扎。
就这么随波而下,是不是可以重见那些逝去的面庞。
眼前浮出一圈浅银的光晕。
苏昭在下坠中,禁不住抬起手。
是不是你们依然在我的身旁。
她的手被抓住。
旋即失去了意识。
待到再度醒来,像刚从水中猛然探出头,大口大口抽吸着空气。
有好一阵,苏昭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视线徐徐对焦,才看清眼前那副熟识的模样。
“沈大人?!”
沈砚比了噤声的手势,一边轻轻托住她的后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