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依然坚守在工作第一线,白天还好说,特别是到了晚上,没有地方暖和。
太阳刚挨到西边的树梢,桥涵下就暗得像泼了墨。
照明灯的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雪粒 —— 不对,仔细看是被风卷起的冰尘,打在脸上像针扎。
我摸出钥匙插进面包车锁孔,金属钥匙冻得粘手,拧了三下才听见锁芯 "咔哒" 弹开的轻响。
发动引擎的瞬间,整个车身都在颤抖,排气管喷出的白雾转眼被狂风撕成碎片。
暖风出口先是吹出几缕寒气,过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有微弱的热流渗出。我把冻得发紫的手凑过去,能感觉到掌心的皮肤在慢慢舒展,冻疮处传来又痒又疼的麻感。
后视镜里能看见桥涵下的景象:老陈正举着焊枪,刺眼的弧光在黑暗里炸开,把他的影子钉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忽大忽小像个跳舞的巨人。
喷枪的火焰是橙红色的,在风里歪歪扭扭,照亮了工人们眉毛上的白霜,像给每个人镶了道银边。
"这寒夜里的光,比家里的灯还亮堂。" 我望着那片跳动的光亮,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凌晨五点的野外,寒星还钉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火车桥涵下已经亮起了几盏昏黄的照明灯。
那灯光在零下十二度的严寒里仿佛被冻得瑟瑟发抖,勉强在地面上圈出几片朦胧的光晕。
我裹紧了军大衣,领口的绒毛上早已结了层白霜,呵出的白气刚到嘴边就凝成了细小的冰晶,落在满是褶皱的袖口上。
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早饭时往三公里外的羊肉汤馆。那家铺子的铁皮门被北风刮得歪歪斜斜,推开门就听见 "吱呀" 一声惨叫,混着炉膛里木炭炸裂的 "噼啪" 声扑面而来。
铺子里弥漫着猪油煎千层饼的焦香,混着劣质煤燃烧的呛人气味,却让冻僵的鼻腔瞬间活了过来。
老卞总爱抢烤炉边的位置,他那双裂了口子的手捧着粗瓷大碗,碗沿结着圈白花花的冰碴。
热汤刚倒进碗里就发出 "滋啦" 的轻响,白雾腾起裹住他黧黑的脸庞,能看见他睫毛上融化的水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这汤得趁热喝," 他喉结滚动着吞下一大口,舌尖烫得直伸缩,"就像咱干活,得一股子热乎劲顶到底。"
“今天有的喝三碗”小马调侃道。不光老卞,其他的人都少喝不了。
因为这里的羊肉汤,十五元一碗,外带着两个小饼,汤是随便喝,只要你能喝就行,这是老卞他们经常在外干活码好的饭馆。
桥涵底部的小河结着薄冰,冰层下的水却依旧潺潺流动,泛着墨绿色的光。
雨鞋踩进水里的瞬间,冷气顺着鞋底往上钻,像无数根冰针往骨头缝里扎。
棉袜子很快就吸饱了水,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硬,走几步就能听见袜子摩擦鞋帮的 "沙沙" 声。
老王是个农村人娃,每次下到水里都咬着牙直跺脚。他的雨鞋有点大,每走一步都要晃悠,裤腿被水浸得发黑,冻成硬邦邦的筒状。
"老卞,这水比冰箱冷冻室还狠。" 他哈着白气往手上搓雪,雪粒在掌心化成水,又很快结成薄冰。
我们在涵洞里堆了个简易柴堆,是从附近林地捡的枯枝和废木板。
划着火柴的瞬间,硫磺味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漫开来,火苗舔着枯枝发出 "滋滋" 的声响,黑烟裹着火星往桥洞顶上飘。
大家轮流把脚架在石块上烤,湿袜子冒着白气,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脚趾从麻木中苏醒过来,疼得人直抽气,却没人愿意先把脚挪开 —— 这钻心的疼,竟是难得的暖意。
工棚的灯泡忽明忽暗,我掏出工资单和奖金表,纸页在风里哗啦啦响。"这是我上公司额外申请的奖金,这个工程五天每人一千。" 话音刚落,原本嗡嗡作响的工棚突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窗外狂风的呼啸。
老栾推了推老花镜,手指在数字上反复摩挲,粗糙的指腹把纸面蹭得起了毛。"咱这临时工,也能跟正式工一样拿奖金?"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喉结在黝黑的皮肤下滚动。
我从包里掏出劳保福利单:"季度劳保、过节物资、年终奖,一样都不会少。公司说了,只要干了活,就都是家里人。"
小马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抹了把眼睛嘿嘿笑:"俺爹总担心我在外头受欺负,这下能给她老人家买件新棉袄了。"
他的笑声里带着哭腔,惊飞了棚梁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撞在铁皮顶上,又被寒风卷了出去。
凌晨三点的北风裹着冰碴子往桥涵里钻,我裹紧羽绒服仍觉骨头缝里渗着凉气。
但三十米外的作业面,电焊弧光正把黑暗凿出一个个金黄的窟窿,滋滋的熔接声混着风啸,倒比任何闹钟都更提神。
老卞正蹲在操作坑的焊接口处,棉帽子上结着层白霜。他每动一下,棉裤膝盖处的补丁就跟着绷紧,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