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景佑三年的除夕先到来的,是张征写的信,随着秦有根一起回来。
这次写得比上回要多得多,秦香莲也拿到了专程写给她的一封,何氏见了对陈跛子道:“大郎与香莲是夫妻,数年一封信都罕见,张道长不过是同香莲投契,却也知道来信。”
陈跛子心里也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没表现出,只安慰道:“咱们想那么多愁个没完也累,干脆些,届时见面,好就最好,不好看我不打死他。”
何氏锤了下陈跛子,心情也好多了:“大过年的,快呸呸呸!”
秦香莲坐在堂屋便拆开了信封,不曾避过任何人,陈年麦和纪秦娥还有织宋,坐在一边挑豆子,预备着做豆沙馅儿。
秦香莲看完,就露出笑:“张道长说,我们送去的药材,让他交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到底辛苦不曾白费,因着实打实的药材活人性命,张征得到了义士们的认可。若在家里,他自然不在乎那些虚名,可孤单单地在外行走,有朋友比没有朋友要好太多。
这是第一桩好事,第二桩则是被贬偏远的范仲淹因治水之功起复,如今权知开封府,在朝中发力,从各自渠道招募能人,甚至将自己的治水班底遣派到澶州,如今澶州为河道之事忙碌的,再不止有张征团结到的民间力量,壮大太多。
希望正在茁壮成长。
这封样一封信到达秦家庄又正是年节时刻,正是双喜临门的意思,秦香莲就算心中有再多对未来的忧虑,此刻也觉得欢欣鼓舞。
至于秦香莲对张征身体健康的关怀,张征也不忘回复,这封信里最夸张的就是这句:澶州好食至极,征硕人,发福来。
众人传阅了张征的信。
纪秦娥看着那句话笑得不行:“张道长本就是美人,这下子发福胖成了硕人,张道长是会讲话的。”
何氏没大听懂:“他说了什么?”
秦香莲点春娘和冬郎:“诗经读过这篇,你们俩来给祖母解释一下。”
俩孩子便告诉何氏,硕人二字多指高大白胖的美人,张道长的意思就是说他现在发福长胖了。
秦香莲补充道:“且一语双关,不止是他本人发福了,更是天下人有福,天发福来。”
北宋并不以胖为美,张征却自称硕人,不像是夸奖的话,更多的是安慰她的吧,秦香莲这样想,至于好食,无甚可食,自然有吃的就算好食。
秦香莲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陈老娘一番话就让她无法忧心起来:“那你们齐婶子家俩女婿,岂不是俩硕人,一个程硕美人,一个陶水瓶白胖人。你齐婶子,会挑啊!”
场中一时东倒西歪,大笑起来。
陈老娘也笑,她默默地在想,自己虽没文化,年纪又大,却也是蛮幽默的呀,是个有趣的灵魂。
这个有趣的灵魂,自然也是学秦香莲的,陈老娘极认可秦香莲的语言艺术,到现在,偷师许久,也很认可自己的语言艺术。
这里一家人背后调侃齐婶子家女婿,齐婶子自个儿也在调侃:“你们俩都过来过年,我自然欢迎,只你们俩老娘,岂不冷清?”
秦庆霞空着手坐着吃零嘴,高瓴守着摇篮看着高兴,高兴也到了会叽叽喳喳发出些声音的年纪,只这会儿玩累了,安静地睡觉在。
秦庆夕和程硕则凑在一块,程硕给她剥火烤过的板栗,将冒着热气的脆壳掰开,里头就是金黄绵密的果肉,就是有些烫,不好剥,冷了又不没那么好吃。
程硕那双读书人的手,这会儿剥得指尖通红,却满面笑容。
齐婶子的目光又落在秦庆夕身上,二女也是,不知道劝,就任他剥,脸吃得溜圆,还在笑眯眯地往嘴里塞。
听得齐婶子问话,秦庆霞答:“我在高家过几年了,也想回家过过年,再者我阿姑媒做得漂亮,过年也在外头忙活,不是一个人。”
高瓴也表态:“在哪儿过都一样,我娘同意的。”
秦庆夕还未开口,程硕就道:“乌鸦反哺,理所应当。一年三百六十日,夕娘几乎日日在我家,过年过节回家孝敬,承欢膝下无可厚非。”
齐婶子听懂了,高氏不情不愿地答应,张氏则是完全支持,不过不管那种态度,结果是好的就好,今年他们家又热闹了。
齐婶子又推了推安静的秦显,秦老头在门口站了很久,她用眼神示意秦显过去劝劝,秦显摇了摇头。
齐婶子便作罢,高瓴和程硕看到岳母和岳父的互动,想起身去劝,却被喊住:“你俩帮忙去外头抱些柴回来,天黑得早,今天早些做饭。”
秦隐今年又没回来,齐婶子早有预料,自从秦老头身体渐渐好起来,秦隐就不大回来,他好像就是怕秦老头死一样,见他死不了,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隐到底怎么想的,这事除了他自己,旁人都猜不透,他心思深着呢。也说不上是孝还是不孝,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秦老头这得是不病床前无孝子,也是说不清楚。
秦老头在门口固执地望着,直到秦有根冒着雪从秦香莲家过来:“伯祖父,张道长写的信,我这才回来,就先给大家把信送过来,怎么站在这风口,多冻人。”
秦有根不由分说将枯瘦的秦老头拽到屋子里头,把那信往桌上一放,又馋又怕烫,抓了一把栗子塞到怀里抱着,又龇着牙剥了颗扔嘴里。
秦有根呼了呼热气:“真香!”
齐婶子见秦有根这般作派,拿篮子就要给秦有根装些带回去烤,秦有根摆手:“我家里有,懒得烤。”
原来还是那个懒汉秦有根,秦庆云打听了几句:“你这黢黑赶上我进山挖石头了,精气神倒不差,你这一年都上哪儿做买卖去了?”
秦有根嘿嘿一笑:“商业机密,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
话赶话到这儿,秦有根便略和秦庆云聊了几句,而秦老头在窗户边,借着光,独自拆开了张征写给他的信,其实他早已老眼昏花,不大看得清,好在张征懂他不服老,将字写得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