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围猎
公元7年夏,刺客演凌在湖州城外被葡萄氏姐妹等六人围堵。
“你们怎知我在此?”
“早探清了,连你家祖坟在哪我们都晓得!”公子田训咧嘴一笑。
重伤的演凌拔剑:“想捡便宜?”
芦苇丛中突然传来木棍顿地声——
湖州首富夫人冰齐双缓步走出:“终于等到你们聚齐了。”
公元七年的六月十三日,午时三刻。河南道,湖州城外。
天幕沉沉地压下来,是那种蒸笼似的闷。灰白色的云层厚实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旧棉絮,吝啬地筛下混沌的天光。风不知藏匿在何处,空气凝固了,带着水泽深处淤泥特有的、酸腐的腥气。二十六摄氏度,体感却似三十度不止,汗水还未渗出毛孔,便被这粘稠的闷热糊住,窒息般地贴在皮肤上。城郊无名野渡,野渡口一隅,被疯长的芦苇和几株半枯的老柳圈出一片死寂的洼地。水面漂着些被晒蔫的荷叶,呈褐黄色,边缘卷曲,死气沉沉。水色浑浊,隐隐透出一种铁锈般的暗红,倒映着铅灰的天空,沉沉不动。
刺客演凌靠在一株枯朽大半的老柳树干上,粗粝的树皮硌着他的脊背。他紧抿着嘴唇,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突兀。每一次吸气,胸腔深处都牵扯起一阵尖锐碎裂般的绞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铁针在肺腑间搅动。肩胛骨下方的伤口,由一支淬毒的弩箭造成,麻布短襟透出大片深褐近黑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边缘却诡异地洇开一圈刺目的鲜红——伤口深处的血,正顽强地渗出。剧毒带来的麻痹感,正缓慢而坚决地从后背向四肢百骸侵蚀,手指末端已开始失去知觉,每一次尝试握紧,都引来一阵失控的抽搐。视线模糊,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角,视野里的人影晃动扭曲着。
他死死盯着前方,六条人影,恰好将他半包围在凹形的河岸死角。
当头并立的两个女子,如同从同一株藤蔓上结出的两枚异色果实,气质迥然。
左边的姐姐,葡萄寒春。一身素青窄袖胡服利落干净,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修竹。她面色苍白近乎透明,薄唇紧抿一线,不见血色。那双眼睛,却黑沉沉如两口深不可测的古井,里面湮灭着所有情绪,只余下毫无温度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实质的、磐石般的冷硬意志。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双手自然垂于身侧,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已弥漫开来,周遭闷热的空气似乎也被冻结了几分。
右边的妹妹,葡萄林香。与姐姐截然不同的灵动跳脱。一身鹅黄撒花半臂襦裙,发髻上簪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俏丽鲜艳得有些不合时宜。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演凌,目光清澈坦率得像初生的幼鹿,却又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此刻,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嘴角轻轻撇着,仿佛在嗅闻空气中演凌伤口散发出的腥臭气息,又像是在无声评判着一件即将消亡的物品。
葡萄寒春身侧,站着一位高挑的女郎——赵柳。她身着劲装,腰身束得极紧,勾勒出矫健的线条。面容清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锐利英气,如同出鞘的剑锋。她双臂环抱于胸前,身形紧绷,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扑击的姿态。那双直视着演凌的眼睛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丝近乎残忍的兴奋。
另一侧稍微靠后的位置,站着耀华兴。这是个沉默如岩石的男人,身形壮硕得惊人,几乎将宽大的粗布衣袍撑满。他脸上线条粗犷,面无表情,一道暗红的疤痕斜斜爬过半张脸,如同某种骇人的虫豸。他双手随意地垂着,指节粗大,骨节分明,布满厚厚的老茧。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浑浊淡漠,仿佛眼前不是生死对峙的猎物,而仅仅是一截等待劈开的朽木。
这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对峙,被一声突兀的、满足的饱嗝打破。
众人侧后方一块稍显平整的青石上,三公子运费业以一种极度慵懒、近乎无骨的姿态摊靠着。他身形颇为富态,圆脸上油光水滑,细小的眼睛被挤成了两条缝,此刻正满足地眯得更小了。一只油腻腻的手正拿着半只显然是刚从城里某个知名铺子买来的英州烧鹅,鹅皮烤得焦黄油亮,散发着霸道浓烈的肉香。他另一只手忙着撕下一条鹅腿,腮帮子塞得鼓胀,嘴角沾着亮晶晶的油花和几粒芝麻。
“啧,余记这炉烧鹅,火候是越发地道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腻得像含了块猪油,“皮脆,肉嫩,酱香透骨……咕噜……”又一口肥美的鹅肉滚下喉咙,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简陋的野餐里,对剑拔弩张的气氛恍若未闻。
“运三儿!吃吃吃!除了吃你脑子里就没有半点正经事?”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男声响起,打破了运费业制造的短暂噪音。
说话的是公子田训。他往前踱了两步,恰好站在了葡萄寒春和耀华兴之间那道无形的分界线上。一身宝蓝锦袍在晦暗天光下依旧扎眼,衣襟袖口绣着繁复的缠枝暗纹,用料讲究,却被他穿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他面容俊朗,眉眼天生含笑,嘴角微微上翘,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找到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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