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为民教授的话音落下,偌大的阶梯教室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感觉,不像是讲座结束后的轻松,反倒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巨大难题压迫的沉重感。高温超导机理,这个困扰了物理学界数十年的“幽灵”,此刻仿佛具象化了一般,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气。
台下,无论是前排那些头发日渐稀疏的博士生、青年教师,还是后排那些尚显稚嫩的本科生,大多都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刚才听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迷茫。
刘明更是夸张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仿佛生怕它下一秒就会因为信息过载而原地爆炸。他压低声音,对着旁边的王磊和陈浩哀嚎:“我的亲娘舅姥爷啊!钱老这哪里是讲课,这分明是在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智商进行降维打击啊!什么声子、磁振子、赝能隙、奇异金属态……我感觉我刚出生的侄子都比我懂得多!”
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但依旧强撑着学霸的尊严:“别瞎说,钱老讲的都是凝聚态物理最前沿的难题,听不懂是正常的。能感受到那种探索未知的氛围,本身就是一种收获……虽然,我也感觉我的脑细胞阵亡了一大片。”
陈浩则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笔记记得满满当劳,但此刻再看,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如同乱码。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在真正的顶尖科研难题面前,自己平日里那点引以为傲的物理知识,是何等的浅薄。
唯有秦风,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平静地注视着讲台后方那块写满了公式和图表的黑板,眼神深邃,仿佛在欣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系统知识库中关于高温超导的无数文献、理论模型、实验数据,此刻正在他脑海中飞速流转、碰撞、重组。
“理论极限推演”能力如同一个超级计算机集群,针对钱老提出的几个核心瓶颈,不断模拟着各种可能的突破路径,筛除着那些看似可行实则走进死胡同的方案。
钱为民教授站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看到学生们那副深受打击、噤若寒蝉的模样,他心中既有些无奈,也有些理解。这个难题,确实太大了,大到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不够坚韧的科研灵魂。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呵呵,看来我今天抛出的这个‘炸弹’,威力确实不小啊。大家也不用太有压力,科学的进步,本就是一代代人添砖加瓦的过程。好了,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大家有什么疑问,或者有什么……嗯,哪怕是异想天开的想法,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
话音落下,台下依旧是一片死寂。
提问?开什么国际玩笑!
大部分人连问题是什么都没完全搞明白,更别提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了。此刻,他们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赶紧回宿舍打两把游戏,用简单粗暴的快乐来抚慰一下被无情碾压的智商。
前排,那位年轻的李副教授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摇了摇头。连他这样在国外顶尖学府浸淫多年、被誉为物理系新一代翘楚的人物,面对这个世纪难题,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钱老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便被理解所取代。他正准备说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宣布讲座结束,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教室中后排,那个从始至终都显得异常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嗯?这个学生……
钱老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记得这个学生,似乎是叫……秦风?对,就是那个在开学摸底考中,以近乎妖孽的表现震惊了整个物理系的那个大一新生。
此刻,秦风正微微偏着头,看着黑板,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表情,不像是听不懂的茫然,也不像是被难题吓住的敬畏,反而像是在……玩味?
“风哥,风哥!”刘明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秦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瞅你那表情,是不是有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见啊?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说出来,也好让兄弟们跟着你沾沾仙气,说不定听了你的指点,我下半辈子就能躺平了!”
王磊和陈浩也好奇地看向秦风。他们也注意到了秦风的与众不同。在周围一片“哀鸿遍野”的氛围中,秦风的淡定显得格外突出。
秦风被刘明一捅,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别闹,我能有什么高见。”
他本不想多言,毕竟这种场合,他一个大一新生,贸然开口,很容易被当成哗众取宠。
但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系统关于某个理论盲点的推演豁然开朗,一个全新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离经叛道的思路如同闪电般划过。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轻轻“唔”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刚才钱老那句“异想天开的想法也可以提”的回应,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教室里,却也足够让附近几排的人听到:
“钱教授,学生刚才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太执着于寻找一种特定的‘媒介子’了?”
这话一出,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也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学生微微一愣。
钱为民教授也听到了,他目光一凝,看向秦风,温和地说道:“哦?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他认出了秦风,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这个大一新生,又想搞出什么名堂?
秦风见状,知道自己这“随口一说”已经被捕捉到了,索性也就放开了。他站起身,神态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大一新生特有的青涩,仿佛只是在课堂上回答一个普通的问题。
“钱教授,各位老师,同学们,我只是一个大一新生,对高温超导的理解非常浅薄,接下来如果说错了什么,还请大家海涵。”他先是谦逊地铺垫了一下,引得周围一些高年级学生善意地笑了笑。
刘明在下面小声嘀咕:“来了来了,学神的标准开场白,每次说完这个,接下来就是要开始秀操作了!”
王磊和陈浩则是一脸紧张和期待。
秦风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黑板,缓缓说道:“我刚才听钱教授讲,目前主流的理论,无论是基于自旋涨落、还是轨道涨落,或者其他一些奇异的激发,似乎都在试图寻找一种替代声子的‘胶水’,来把电子黏合成库珀对。这当然是bcS理论深入人心的结果。”
前排的李副教授等人微微点头,这确实是当前研究的主流思路。
“但是,”秦风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学生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种‘胶水’,它并非某种特定的、外在的媒介子,而是……电子体系在特定条件下,由于自身极其复杂的相互作用和某种被我们忽略的对称性破缺,或者说是一种动态的、自发形成的序,从而导致了电子之间产生有效的吸引,形成了宏观的超导态?”
“我们是不是……过于关注‘是什么’在配对电子,而忽略了电子体系本身在何种‘结构’或‘序’的背景下,能够‘自发地’倾向于配对?”
秦风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开始,大部分人还只是觉得这个大一新生胆子挺大,敢在这种场合,对这种世纪难题发表看法。
然而,当秦风那句“被我们忽略的对称性破缺”和“动态的、自发形成的序”以及“电子体系本身在何种‘结构’或‘序’的背景下,能够‘自发地’倾向于配对”这几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时,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嗡——!”
前排,那位一直眉头深锁的李副教授,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自发形成的序?不是寻找媒介,而是关注电子体系本身的结构倾向性?”他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转变为震惊,再到一种醍醐灌顶般的狂喜!
“对啊!我们……我们好像真的钻牛角尖了!”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博士生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总想着给bcS理论打补丁,找一个新的‘声子’,但如果……如果高温超导的机制,根本就不是bcS那套逻辑呢?”
“动态的序……难道是指某种时间依赖的、在特定能量窗口才会显现的关联?这……这或许能解释赝能隙的瞬态特性?”另一位青年教师也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时间,教室前几排,那些真正奋斗在高温超导研究一线的高年级博士生和青年教师们,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思想的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交头接耳,眼神中闪烁着兴奋与思索的光芒,仿佛眼前那扇紧闭了几十年的大门,突然被秦风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撬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了一缕耀眼的曙光!
“我的天……这个思路……太新颖了!”
“以前怎么就没人往这个方向深想呢?”
“对称性破缺……是啊,超导本身就是一种对称性自发破缺,但如果在这个之前,还有一种更基础的、驱动电子配对的动态序的形成……”
而讲台上的钱为民教授,此刻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花白的眉毛高高扬起,嘴巴微张,手中的保温杯差点滑落。镜片后的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秦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作为在凝聚态物理领域浸淫了一辈子的老前辈,他太清楚秦风这几句话背后所蕴含的颠覆性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新奇的想法,这简直是在动摇现有高温超导研究范式的一个根基!
几十年来,无数顶尖的物理学家,包括他自己,都在沿着“寻找新媒介子”的道路上艰难跋涉。虽然也曾有人提出过一些关于电子自组织或者强关联效应导致配对的理论,但大多都因为缺乏清晰的物理图像和有力的数学支撑,而未能成为主流。
但秦风刚才那几句话,却如同画龙点睛一般,点出了一个关键的、却又常常被研究者们在复杂计算中不自觉忽略的哲学层面或者说方向性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把“原因”和“结果”在某种程度上搞混了?或者说,我们是不是把一个“涌现现象”的复杂驱动力,简单归结为寻找一个单一的“施力者”?
“一语惊醒梦中人!”
钱为民教授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七个字在疯狂回荡。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一种久违的、只有在科研取得重大突破前夕才会有的兴奋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四肢百骸!
这个大一新生……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后排,秦风的三个室友也傻眼了。
王磊扶着差点掉下来的眼镜,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靠!风……风哥他……他说的是中文吧?我怎么感觉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比钱老刚才讲的还……还玄乎?但是……为什么前面那些博士、教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
陈浩的嘴巴张成了“o”型,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忘了记录。他虽然也听不太懂秦风话语中深奥的物理内涵,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秦风的发言,在那些真正的专家学者中,引起了何等剧烈的思想震荡!
刘明更是直接石化了,他呆呆地看着秦风的背影,又看了看前面那些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的“高人”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道:“我……我好像明白了……风哥这不是在回答问题,他这是……这是在给神仙们指路啊!我的妈呀,我室友原来是神仙的导师?!”
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秦风的那些“学神”、“妖孽”之类的称呼,都太肤浅了!这简直是“在世真仙”、“行走的物理学圣经”啊!
“咳咳!”钱为民教授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试图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教室内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钱教授和秦风身上。
钱老看着秦风,眼神复杂无比,有欣赏,有惊叹,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秦风同学,是吧?”钱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是的,钱教授。”秦风依旧平静地回答。
“你刚才说的……‘被我们忽略的对称性破缺’和‘动态的、自发形成的序’……能不能,再稍微……具体一点点?”钱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但那份急切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有些为难一个大一新生。但秦风刚才那番话,实在太有启发性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年轻人脑子里,还装着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秦风沉吟了片刻。
系统知识库中,关于这类“非常规配对机制”的理论模型其实有很多,甚至有一些是基于更高维度或者更复杂拓扑结构的。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说得太深,否则就不是“指点”,而是“灌输”了,那不符合他一个大一新生的身份。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说道:“钱教授,具体的模型我当然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比如在一些具有特殊晶格结构和电子填充的体系中,电子之间除了常规的库仑排斥和声子介导的吸引外,会不会存在一种……嗯,可以称之为‘几何阻挫’或者‘关联驱动的动力学约束’?这种约束,使得电子在低温下,为了寻求能量更低的整体构型,不得不以一种‘集体舞蹈’的方式运动,而在这种‘舞蹈’中,某些特定的‘舞伴’(电子对)就更容易形成,并且能够稳定存在,从而表现出超导特性。”
“这种‘集体舞蹈’的规则,可能就源于某种高阶的、非线性的相互作用,或者是某种隐藏的拓扑不变量。它可能不是静态的,而是在特定的能量和时间尺度上动态浮现的。所以,我们用传统的、基于微扰论的、寻找单一媒介子的方法,可能就很难捕捉到它的全貌。”
秦风尽量用了一些相对通俗,但又不失物理内涵的比喻。
然而,这些话落在李副教授等人的耳中,却不亚于又一轮的惊雷!
“几何阻挫?!”
“关联驱动的动力学约束?!”
“集体舞蹈?!隐藏的拓扑不变量?!”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脑海中一扇扇尘封已久的窗户!
李副教授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失态了,急切地问道:“秦风同学!你的意思是,高温超导的‘配对胶水’,可能根本就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规则’?一种由电子多体系统在特定条件下自发涌现出来的、有利于配对的‘动力学规则’?!”
秦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或许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沙堆的崩塌,不是某一颗沙子特别坏,而是整个沙堆的力学结构达到了临界点,一种新的‘行为模式’就涌现出来了。”
“嘶——!”
李副教授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妙啊!这个比喻,简直是妙到毫巅!
困扰了他许久的一些关于高温超导相图中复杂相变和临界行为的疑团,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新的解释方向!
钱为民教授此刻已经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着秦风,就像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不,这已经不是璞玉了,这简直就是一块自己会发光的稀世珍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秦风同学,你的这些想法……非常,非常宝贵!也……非常大胆!我代表所有还在高温超导这个泥潭里挣扎的同行们,感谢你提供的这个……全新的视角!”
说到最后,钱老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由衷的敬佩。
整个阶梯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给震慑住了。
一个大一新生,几句“随口”的指点,竟然让一位物理学界的泰斗级人物,和一群顶尖的博士、青年学者,如闻纶音,如沐春风,甚至露出了近乎“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表情!
这……这已经不是学神了,这是神谕啊!
刘明张大了嘴巴,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脱臼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嗷!”
疼!是真的!
他不是在做梦!他的室友,秦风,真的当着这么多大佬的面,轻描淡写地指点了一下世纪难题的研究方向!
“我……我以后出去,是不是可以吹牛逼,说诺贝尔奖得主(预备役)是我室友,而且我还天天蹭他饭?”刘明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王磊和陈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撼和……与有荣焉的狂喜!
这就是他们的室友!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