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看着窗外那棵梨树的方向:“都说娘娘是吊死的,草草埋了。可老话讲,‘龙衣裹身,玉匣敛魂,地宫通幽,纸人送行’...”
“龙衣裹身?玉匣?”小陈立刻抓住重点,“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老人声音更低了,“娘娘死后,根本不是什么破席子一卷。悄悄儿的,用了皇上才能穿的龙袍一部分裹了身子,嘴里含了定魂的玉,装进了一个寒玉雕的匣子里...为啥?镇着呢!”
“镇着什么?”小张追问。
“镇着怨气!镇着那地方!”老人眼神有些飘忽,“老辈子人说,马嵬坡这地方,邪性!古时候就是个乱葬岗,底下阴气重得很。娘娘死的那天晚上,天象吓人,不是打雷下雨,是地底下好像有东西在嚎...兵将们都不敢靠近那棵梨树。后来埋人的土,没过几天就变成了暗红色,跟浸了血一样,腥得很!所以得用龙气和宝玉压着。”
“那地宫通幽和纸人送行呢?”
“这就更玄了。”老人舔了舔嘴唇,“说是在娘娘坟的下头,其实早就有个‘洞’,不是人挖的,是地裂出来的,深不见底,往外冒黑气。娘娘的玉匣子,最后就是沉到那个洞里去了...下葬那天晚上,有人远远看见,一队队穿着白衣服、戴着高帽子、脸上抹得血红的小人儿,吹着听不见声的唢呐,抬着个小小的棺材,飘进那个地洞里去了...那不是人,是纸扎的人儿!给娘娘送魂呢!”
小陈和小张迅速记录下这些关键信息“龙衣玉匣镇怨”、“地洞\/地宫”、“纸人送葬”、“土壤变赤”,这些元素与正史的草草掩埋截然不同,充满了仪式感和诡异色彩。
与此同时,李炫和王队长在景区边缘一个卖香烛纪念品的小摊前,与一位八十多岁、坐在轮椅上看摊的老奶奶搭上了话。老奶奶耳背,需要大声说话,但精神却很好,记忆清晰。
王队长买了几把香,大声问起贵妃娘娘的故事。老奶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祈福的话,最后忽然用枯瘦的手指着贵妃墓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娘娘可怜呐...夜里还哭呢...哭得人心慌...”
李炫心中一动,蹲下身,靠近老人大声问:“奶奶,您听过娘娘哭?”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点点头:“年轻时候听过...不是天天有,是刮大风、下大雨的夜里,有时候就能听见...不是人哭,像是...像是风吹过那个地洞子的声音,呜噜呜噜的,但又像是个女人在哭,一边哭一边唱...唱啥听不清,调调怪凉的...”
“地洞子?娘娘墓下面那个?”李炫追问。
“嗯呐...”老奶奶比划着,“老辈子都说,那是娘娘的魂没走,被镇在底下啦,想出来又出不来...难受啊...”
另一个信息小组则从一位在附近开农家乐、自称祖上几代都住在此地的中年老板那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贵妃夜哭”传说。
“夜哭?有!但不止是哭!”老板一边炒菜一边说,“我太爷爷那辈人传下来的,说有时候半夜,能看见娘娘坟那边有光,绿幽幽的,还有影子晃,像好多人在那里跪拜...但走近了看,又啥都没有。还有人说,见过一个穿着唐朝衣服、蒙着面纱的女人,在坟边那棵老梨树(指后世补栽的那棵)底下转悠,找东西似的...一眨眼就不见了。都说那是娘娘的魂,在找她的‘脸’呢!”
“找脸?”负责询问的队员立刻警觉。
“对啊,传说娘娘死的时候,脸被划花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弄没了?反正就是见不得人,所以魂儿也没脸,就得蒙着...”老板说得煞有介事。
所有这些民间口述资料,通过加密通讯设备迅速汇总到李炫和王队长这里。它们零碎、荒诞、彼此间甚至有矛盾,但剥离掉文学渲染和口耳相传的变形,一些核心元素逐渐浮出水面:非正常死亡(可能毁容)、复杂的镇魂仪式、通往地下的神秘通道(地洞\/地宫)、持续不散的诡异现象(夜哭、异光、无面女影)、以及纸人送葬这种极具邪法色彩的意象。
李炫让小陈小张立刻调阅能查到的所有正史、野史、笔记小说中关于马嵬坡事件的记载,尤其是细节。
对比很快有了惊人发现:
死亡地点与方式:《旧唐书》简单记载“缢死于佛室”。《长恨歌》文学描述“花钿委地无人收”。《新唐书》亦同。但唐人姚汝能所着《安禄山事迹》却提到“贵妃缢死于佛堂前之梨树下”。这与本地“梨树下”传说吻合。但所有正史均未提及尸体处理细节,只言“瘗于驿西道侧”,极为简略含糊。
改葬疑云:《新唐书》记载玄宗后来密令改葬,但“启瘗,故香囊犹在”。这证实了早期埋葬的草率,也留下了“尸体消失”的悬念。为何独留香囊?玉匣呢?龙衣呢?
民间传说与正史的矛盾:正史极力淡化处理过程,而民间传说则充满了具体、诡异、具有强烈仪式感的细节,仿佛在填补正史刻意抹去的空白。
“无面”的暗示:李炫猛地将民间“找脸”、“蒙面”的传说与自己的那个无面女子的梦境联系起来!这绝非巧合!
李炫站在那棵作为标志的梨树下,目光锐利如刀。他手中的“开元通宝”镇魂钱灼热异常,背面的符文甚至在他掌心烙下淡淡的痕迹。他左臂的饕餮纹路也对地下深处某种残留的能量产生着微弱的吸力。
“王队,”李炫声音低沉而肯定,“正史在隐瞒。民间传说虽然荒诞,但核心可能更接近真相。杨贵妃的死,绝非简单的军前赐死。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邪祭!”
“邪祭?”王队长面色凝重。
“没错。”李炫分析道,“极贵之女(贵妃)、特定地点(马嵬坡古阴地)、特定死法(缢死,属‘木’、‘悬空’,在邪法中有特殊含义)、复杂的镇魂物品(龙衣、玉匣)、通往地下的通道(地洞)、纸人送葬(模拟阴兵引导)...所有这些元素组合起来,指向一个目的——利用杨贵妃特殊的命格和极致的死亡怨气,结合马嵬坡的地脉阴穴,强行打开一个连接幽冥的通道,或者封印某个已有的通道,又或者...将她制成一个特殊的‘锚点’或‘容器’!”
“而‘无面’,”李炫继续道,想到了柳三娘和那个梦境重叠,“可能意味着她被剥夺了某种身份或人格,成为了一个更纯粹、更空洞的‘工具’!这与九菊一流制造‘黄泉兵’、追求‘黄泉洞开’的邪术,在本质上何其相似!只不过规模和一个时代的倾覆来作为祭品!”
王队长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安史之乱...马嵬兵变...可能背后有邪术势力的推动?目的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仪式?”
“不排除这个可能。”李炫眼神冰冷,“或者,是有人趁机利用了这场兵变和玄宗的软弱,完成了他们早就想做的事情。藤原说过,九菊一流的秘法源自唐朝...或许,他们的祖师爷,当年就在马嵬坡!”
他再次看向脚下的土地:“这里的那个‘地洞’或‘地宫入口’,就是关键。它可能是一个未被完全激活的‘黄泉眼’,或者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场。杨贵妃,就是被献祭给它的第一个‘祭品’!”
李炫的推断让整个团队不寒而栗。如果马嵬坡事件真的是一场跨越千年的邪术仪式的开端,那么其影响和真相必然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感知敏锐的文人墨客,他们的诗作或许在不经意间,记录下了正史试图掩盖的诡异气息。
“小陈,小张,”王队长立刻下令,“立刻调集所有能找到的、与马嵬坡、杨贵妃事件相关的唐诗宋词乃至后世咏叹之作,进行交叉分析。重点寻找那些描述超越常理、充满神秘主义色彩或者语焉不详却引人遐想的诗句。”
临时指挥点内,平板电脑和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数据库被快速检索,一首首脍炙人口又或相对冷僻的诗篇被调取出来。李炫、王队长与队员们围坐一起,如同解码般,逐字逐句地剖析这些千年之前的文字。
一、白居易《长恨歌》:爱情悲歌下的隐晦记录
首先被重点分析的是白居易的《长恨歌》。这首叙事长诗是了解马嵬坡事件最着名的文学作品,但其宏大的爱情叙事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多信息。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小陈指出:“这里描绘了死亡的仓促和凄美,但‘花钿委地无人收’这句很值得玩味。在那种兵荒马乱、群情激愤的场景下,士兵们还有心思欣赏或忽略这些珍贵的首饰散落一地?更合理的解释是,当时现场可能出现了某种‘凝滞’或‘异常’,使得人们暂时忽略了这些细节,或者...不敢去碰?”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王队长道:“玄宗的反应是‘掩面’,是不忍看,还是不敢看?‘血泪相和流’,极度悲痛,但是否也可能暗示了他目睹了某些超越死亡的、更可怕的景象?”
核心疑点集中在后半部分: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李炫目光锐利地指着这一句:“这是最直接的暗示!‘不见玉颜空死处’——根本找不到尸体!正史用‘香囊犹在’来模糊处理,但白居易的诗明确指出了尸体消失的诡异事实。这绝非文学夸张,更像是一个当时可能流传的、诗人无法忽视的惊人传闻。”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小张深吸一口气:“如果结合我们之前的推断,这里的‘海上仙山’可能并非简单的浪漫想象。‘仙山’在道家方术语境中,常指代昆仑、蓬莱等秘境。‘虚无缥缈间’、‘五云起’的描述,与我们对昆仑山黄泉眼所在地的能量场描述(扭曲感知、能量屏障)有相似之处。而‘其中绰约多仙子’——杨贵妃的魂魄在那里?还是指那里有某种非人的、类仙的存在(比如被转化的‘黄泉兵’?)这或许暗示了马嵬坡仪式与昆仑的某种超自然联系!”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蓬莱宫”再次指向秘境。“不见长安见尘雾”——是否意味着那个地方已经脱离了常人所能见的世界,被某种能量(尘雾)所笼罩?
二、李商隐《马嵬》:冷峻的质疑与暗示
李商隐的诗以含蓄隐晦着称,他的《马嵬》二首更是充满了对官方叙事的质疑。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海外徒闻更九州”——直接质疑了贵妃东渡仙山的传说,认为那是虚妄的。“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描绘了事件发生后秩序的颠覆和异常的死寂感。
最值得深思的是最后两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这不仅是讽刺玄宗保不住爱人,更深层或许是在质问:为何拥有至高权力的皇帝,其爱人的结局反而比普通百姓(卢家莫愁女)更惨烈、更诡异(“莫愁”反而能善终)?是否暗示贵妃之死并非简单的政治牺牲,而是涉及了更黑暗、连帝王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