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更加尖锐。
这是直接质疑黄举所有学问的实用性。
黄举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
“哈哈哈!问得好!问得好啊!”
他笑声一收,眼神变得幽深。
“你讲事功,可知气学?”
“张横渠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可知,这四句之根本,在何处?”
陈亮皱眉,沉声道:“在于‘行’!”
“错!”
黄举断然喝道。
“在于‘气’!”
“天地万物,皆由气化!人心,亦是气之凝聚!为何边关缺马?为何田地减产?非国力不逮,乃人心之气,不顺也!”
“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此为浊气!乡野之间,豪强并起,此为怨气!商贾之中,囤积居奇,此为贪气!”
“浊气、怨气、贪气,三气不除,则天地之气不通,人心之气不畅!纵有万千良法,亿万钱粮,亦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老夫之学,便是要理顺这天地之气,扫清这人心之邪!气顺,则政通!政通,则人和!人和,则国安!”
“你只知低头看路,却不知抬头看天!格局太小!”
陈亮被他这一番宏大叙事,说得哑口无言,呆立当场。
他感觉自己那套务实的学问,在对方那包罗万象的“气学”面前,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颓然一拜,默默退下。
接下来,场面彻底失控了。
一名心学传人上台,大谈“心即理”,“致良知”。
黄举立刻化身理学大宗师,痛斥其为“虚妄空谈”,大讲“格物致知”,引得那心学传人怀疑人生。
一名主张“无为而治”的黄老学派后人上台。
黄举马上又变成了最激进的法家信徒,高呼“不法古,不循今”,强调“以法治国”的重要性,把那黄老门徒说得冷汗直流。
他时而引述《孟子》,大谈仁政。
时而又引用《荀子》,强调人性本恶,必须以礼法约束。
他时而站在朝廷的立场,痛陈地方割据之害。
时而又站在百姓的立场,怒斥官吏贪腐之风。
他就像一个拥有无数面孔的战神,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方使用何种兵器,他总能拿出更精妙,更霸道的武器,将对方碾压得体无完肤。
整个论道坛,成了他一个人的,表演舞台。
坛下的儒生们,已经疯了。
那些真正为学问而来的士子,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当场跪下,拜入其门下。
他们从未见过,学问,可以做到如此广博,如此圆融,如此……随心所欲!
而那些抱着政治目的来的文官们,则彻底傻眼了。
徐向高坐在那里,一张老脸,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他感觉自己像是花重金请来了一位绝世剑客,准备让他去刺杀仇人。
结果这剑客到了场上,却把自家这边的人,连带着看热闹的,全都砍翻在地,然后还冲着自己,露出了一个“下一个轮到你”的笑容。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疯子……真是个疯子……”
镇国公贾凯,看得是津津有味,他捅了捅身旁的一位武将,压低了声音。
“老子虽然听不懂,但看着真他娘的过瘾!”
“这老头,比咱们在战场上骂娘,还厉害!”
那武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偏西。
论道坛上,再也无人敢上台挑战。
黄举独立于坛上,衣袂飘飘,环顾四周,那双老眼里,是睥睨天下的孤傲与寂寞。
他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享受着将所有对手都踩在脚下的快感。
这,就是他追求了一生的,大道!
然而,这还不够。
这些对手,太弱了。
他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一个,能让他的胜利,变得更加辉煌,更加不朽的,终极对手!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
穿过数万的人群,越过肃立的百官。
最终,落在了那座最高的观礼台上。
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面色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的,年轻帝王身上。
黄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近乎癫狂的,挑衅的笑容。
那笑容,像极了他那位敢于起兵造反的祖宗,黄立。
他对着高台之上的何岁,朗声开口。
那声音,不再是学者的平和,而是战士的邀战!
“陛下!”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一道炸雷,让整个喧闹的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黄举的身上,转移到了何岁的身上。
他们都意识到,这场大戏,真正的高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