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青”的自主鸣响,如同一声来自远古的宣告,不仅震撼了顾言和沈星晚,似乎也惊动了这方小院的气韵。一连数日,工棚内都仿佛还缭绕着那浑厚钟鸣的余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神圣的宁静。
顾言对这张琴的呵护达到了极致。他没有立刻将其收入琴囊,而是让它继续静置于金丝楠木大案之上,每日只是用柔软的细棉布轻轻拂去微尘,让其自然呼吸,适应七弦张力下的全新状态。偶尔,他会在夜深人静时,以极轻的指法,拨动一两根琴弦,倾听那已然脱胎换骨、清越松透的音色在夜空中流淌,眼神中充满了造物主般的满足与欣慰。
沈星晚则依旧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幸福与成就感之中。她看着“玄天青”,就如同看着自己与顾言共同孕育的孩子,每一道线条,每一分光泽,都凝聚着他们共同的心血与情感。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在顾言的默许下,用极其生疏的指法,去触碰那冰凉的丝弦,感受那经由自己之手诞生的振动,每一次微弱的弦鸣,都让她心潮澎湃。
然而,这方宁静的天地,终究未能彻底隔绝外界的风雨。
这日,赵伯再次匆匆来访,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他身后,还跟着那位文物局的梁老。
“顾师傅,星晚,”赵伯的声音有些发干,看了一眼身旁面色沉肃的梁老,艰难地开口,“情况……有些不太好。”
梁老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语气沉重:“顾言,我知道你不愿理会外面那些纷扰。但这次,恐怕由不得你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工棚内那张流光溢彩的“玄天青”,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被忧虑覆盖,“有人将你隐居于此、并且技艺更胜从前的消息,捅到了上面。现在,不止是之前那些想借你名头牟利的人,还有一些……背景更深、来意更复杂的势力,也盯上了这里。”
顾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变得冷硬。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锐利地看向梁老。
梁老迎着他不善的目光,苦笑道:“你别这样看我。我这次来,不是替他们当说客,而是给你提个醒。其中一拨人,打着‘保护传统技艺’、‘邀请大师出山主持重大项目’的旗号,实际上……唉,与当年逼迫你师父、间接导致他郁郁而终的那帮人,脱不了干系。”
“师父”二字,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破了顾言冷硬的外壳。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下颌线条绷紧如石,握着刻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一股深沉的、压抑了许久的痛楚与怒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他眼底汹涌。
沈星晚的心也紧紧揪了起来。她终于明白,顾言为何如此抗拒与外界的接触,原来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无法释怀的伤痛!
“他们知道了星晚的存在,”赵伯忧心忡忡地补充,目光担忧地看向沈星晚,“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认为她能留在你身边,必然有过人之处,甚至可能……身负某些他们想要的、与你师父一脉相关的‘秘传’。”
沈星晚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自己竟也被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目标。
工棚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顾言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们想怎么样?”
梁老神色复杂:“他们希望你能‘顾全大局’,出山参与一个所谓的‘国家级传统工艺复兴计划’,实际上是想借你的名头和手艺,为他们脸上贴金,背后还有更深的政治和商业图谋。至于星晚……”他顿了顿,“他们希望能‘请’她去配合‘了解情况’,恐怕是想从她这里,找到打开你这条线的突破口。”
“痴心妄想。”顾言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眼神冷冽如刀。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梁老叹了口气,“但他们这次来势汹汹,手段恐怕不会像以前那样温和。封锁材料来源,干扰你的生活,甚至……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施压,都是有可能的。你和星晚,还有念初,住在这山里,终究是……势单力薄。”
势单力薄。
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沈星晚的心上。她看着顾言紧绷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痛楚与决绝,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与他共同面对的决心油然而生。
她上前一步,站到顾言身边,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对梁老和赵伯说:“梁老,赵伯,谢谢您二位来告知。我和顾老师,不会分开。无论谁来,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们都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顾言猛地转过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震惊、动容,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梁老和赵伯也讶异地看着沈星晚,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静温婉的姑娘,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胆识和魄力。
“好!好孩子!”赵伯忍不住赞道,眼中满是欣慰。
梁老看着并肩而立的顾言和沈星晚,看着他们眼中那份不容摧毁的坚定与默契,沉重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些许。他点了点头:“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劝了。万事小心。有什么需要我和老赵帮忙的,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