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明像一头被困在囚笼里的绝望野兽,在自己家中疯狂地翻找。卧室的衣橱被整个拉开,衣服被胡乱地扔在地上,露出空荡荡的柜底。书房的每一个抽屉都被抽出,里面的文件、证书、陈年的笔记本散落一地,纸张像被狂风撕碎的落叶。客厅的沙发垫被掀开,茶几下的储物格被清空。他甚至冲进了儿子小川的房间,那个贴满了卡通海报的小小空间,颤抖着手翻遍了孩子装玩具的塑料箱和放杂物的矮柜。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个瓶子是大柱爷爷要传给小川的、会在特定条件下幽幽发光的瓶子,如同人间蒸发。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顺着额角流下,在脸颊上留下冰冷黏腻的痕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妻子小麦苍白惊恐的脸庞,在眼前晃动,与那滴落的、浓稠如血的RT-7浓缩液交织重叠。
“怎么办…怎么办…”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呓语。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了他的心脏和大脑。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每一秒都在逼近小麦可能承受的最终结局。那个废弃化工厂的约定地点,在他脑海里化作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就在这绝望的旋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时,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刺破了混乱的黑暗。
县城!老街!
那条狭窄、拥挤、充斥着油烟和市井气息的老街。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几次,记得街边总有些不起眼的小摊,或者缩在巷子深处的门脸,摆满了各式各样“做旧”的玩意儿。铜钱、瓷碗、玉器……还有瓶子。那些摊主总能满足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仿得足以乱真,骗骗外行人绰绰有余。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
仿!做一个假的!至少…至少先稳住他们!先把小麦换出来!
这个想法本身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但此刻的陈向明,就像即将溺毙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住。他猛地转身冲进卫生间,用冰凉刺骨的自来水狠狠搓了几把脸,冰冷的水珠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抬起头,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是困兽般的惊惶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普通的黑色口罩和一项压得有些变形的深蓝色鸭舌帽。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口鼻,帽檐则被他用力向下拉,几乎压到了眉骨。最后,他又从衣柜深处找出一副许久不戴的深色墨镜。做完这一切,镜子里只剩下一个看不清面目、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轮廓。
他抓起车钥匙,冲出家门,几乎是用撞的力道关上了门。那辆白色的家用轿车停在楼下,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钥匙插入锁孔时,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引擎发出一声嘶哑的轰鸣,车子猛地窜了出去,轮胎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打破了小区死寂的宁静。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城郊,汇入通往县城的空旷公路。路灯昏黄的光线在挡风玻璃上急速掠过,切割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车内死寂,只有他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仪表盘上指针跳动的声音。时间,在每一秒的流逝中都显得如此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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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明,县城的轮廓在灰蒙蒙的晨雾中显现。陈向明将车停在距离老街入口还有两条街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他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凌晨带着露水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焦灼。
老街狭窄得仅容两三人并肩。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墙面被经年的油烟熏染成一种油腻腻的暗黄色。一些早点摊已经支起了炉灶,炸油条的嗞啦声、蒸包子的白气、豆浆的豆腥味混杂着隔夜潲水的酸腐气息,形成一股浓烈而令人窒息的市井味道,扑面而来。零星几个早起赶路的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脚步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回荡。
陈向明压低了帽檐,将半张脸更深地藏进墨镜后面,快步汇入这稀薄的人流。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飞快地扫过街道两侧。果然,一些临街的门口或者稍微宽敞点的拐角处,已经摆开了小小的地摊。塑料布铺在地上,上面随意地堆放着一些灰扑扑的物件:缺口的瓷碗、生了绿锈的铜钱、造型拙劣的玉观音、印着模糊不清花纹的陶罐……大多是些一眼假的劣质货色。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摊位上可能出现的瓶状物。一个摊子上摆着色彩艳俗的琉璃花瓶,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廉价的贼光;另一个摊子角落堆着几个粗糙的白瓷瓶,瓶口歪斜;再往前走,又看到几个画着呆板花鸟图案的粉彩瓶子……都不是!没有那种感觉,没有那种……古朴、内敛,甚至带着点神秘的特质。它们都太新、太假、太浮于表面。
焦虑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时间在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催命的鼓点。他强迫自己放慢脚步,试图看得更仔细些,但那些花花绿绿、粗制滥造的瓶瓶罐罐,只是徒增他的烦躁和绝望。难道连一个勉强能唬人的都找不到?难道这个孤注一掷的念头,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