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江夏通往襄阳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运粮”队伍。车辆辚辚,旗帜上是东吴“周”字旗号。牙门将军周桓骑在马上,走在队伍中间,心情颇为复杂。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衬里的细甲,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环顾四周,士兵们看起来与普通押运粮草的军士无异,甚至显得有些散漫,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宽松的号衣下面,是紧束的软甲,车上盖着苦布的,不是金黄的粟米,而是漆黑的火油和干燥的柴草。每一辆粮车旁,都走着几名眼神警惕、手掌始终不离腰间弓弩的“民夫”。
“将军,前面不远就是黎丘地界了。”副将策马靠近,低声提醒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周桓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传令下去,队伍走慢些,旌旗给本将军打得更显眼些!哨探放远点,但遇到小股蜀军斥候,不必纠缠,示弱即可!”
他回想起陆逊的嘱咐——“务必引得魏延来劫”。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那条钓大鱼的那截香饵,能否成功,就看魏延咬不咬钩了。他既希望魏延能来,好完成大都督的妙计,立下大功;又隐隐担心,魏延若真来了,自己这支孤军,能否在蜀军铁骑的第一波冲击下撑到援军到来?
队伍缓缓前行,进入了黎丘一带的丘陵地区。道路两旁地势开始起伏,林木渐密。所有吴军士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表面上却还要强装镇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每一片树叶后面,都隐藏着蜀军的眼睛。
周桓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他握紧了缰绳,手心微微出汗。“魏延,你会来吗?”他在心中默问。
就在周桓的“运粮队”缓缓经过黎丘的同时,数十里外的一处高坡密林中,几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紧紧盯着官道上的动静。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嘴角带着一丝惯有的倨傲与剽悍,正是蜀将魏延。他身披重甲,腰悬长刀,即便是在潜伏中,也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将军,看!吴狗的运粮队!”身旁的副将压低声音,带着兴奋,“规模不小啊!看那旗帜,是个姓周的牙门将押运。”
魏延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队伍行进的速度,旌旗招展的程度,士兵们看似松懈的队形……一切都像是一块肥美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有点意思,”魏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逊小儿围城月余,粮草消耗巨大,这次倒是舍得下本钱,派了这么一支大队运送。看来,他是真被我们打疼了。”
“将军,干他一票?”副将跃跃欲试,“兄弟们好久没开张了,手痒得很!”
魏延没有立刻回答。他并非纯粹的莽夫,能在乱世中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自有其谨慎的一面。他仔细回味着这一个月来的袭扰行动,确实异常顺利,东吴的押运力量似乎总是不堪一击。是陆逊无能,还是……
他目光扫过远处的黎丘小镇,那一片低矮的土围子,以及旁边静静流淌的襄水,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荡,在夏日的风中轻轻摇曳。
“此地地形……”魏延沉吟道,“若我是陆逊,要设伏围我,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副将不以为然:“将军多虑了!吴狗被我们打怕了,哪还敢设伏?就算有伏兵,凭我们骑兵的速度,来去如风,他们又能奈我何?只要冲垮这支运粮队,焚其粮草,便是大功一件!也能再挫吴军锐气,为黄老将军分忧!”
“为黄老将军分忧”这几个字,似乎触动了魏延。他与黄忠同镇荆州,虽同为蜀汉大将,但彼此之间并非没有较劲之意。黄忠在襄阳被围,苦守孤城,而他魏延在外游击,屡建奇功,若能再断吴军一次大规模粮草,无疑更能彰显他的能力。
想到此处,魏延心中那点疑虑被建功立业的渴望压了下去。他骨子里的骄悍与自信占据了上风。
“传令!”魏延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嗜战的光芒,“全军准备!待吴军过半进入前方隘口,听我号令,全力突击!目标,焚毁所有粮车,斩杀敌将!”
“得令!”身边的骑兵将领们低声应和,眼中都燃烧着战意。很快,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数千精锐骑兵在密林中开始最后检查马具、兵刃,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肃杀。
魏延翻身上马,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望着山下那支缓慢行进的“肥羊”,仿佛已经看到了它在自己铁蹄下崩溃的场景。“陆伯言,任你诡计多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虚妄!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我魏延的厉害!”
他并不知道,在远处那片看似平静的芦苇荡深处,两双同样锐利的眼睛,正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死死地盯着黎丘的方向。周泰摩挲着手中的大刀,凌统轻轻擦拭着弓弩,他们在潮湿闷热的芦苇丛中,已经潜伏了整整一天,只等那约定好的冲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