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监狱的“反思与疗愈”计划虽在艰难推进,但人性的复杂与过往罪孽的沉重,绝非几次谈话所能轻易化解。那场发生在新城场站废弃仓库的集体施暴,其场景如同刻入骨髓的烙印,在某些特定情境的触发下,仍会鬼魅般重现,考验着每一个亲历者的灵魂。
事件的缘起,是一次关于劳动报酬分配的微小争议。孙鹏飞(石家庄)虽被严控,但其昔日埋下的猜忌与自私的种子仍在发芽。几名犯人因绩效评分问题与小组长发生口角,情绪逐渐激动。孙鹏飞安插的几个隐性追随者趁机煽风点火,故意将矛盾引向早已失势、却仍被某些人视为“贪占了大家好处”的陶成文(假军官)。
“要不是这老东西当初层层克扣,吞了危金根的钱,咱们至于现在为了这点工分争破头?”阴恻恻的话语在人群中传播。
“还有魏超那个废物!要不是他坏事,也许早就分钱走人了!”
愤怒需要出口,而积怨已久的陶成文和永远懵懂的魏超(新城场站油料股),再次成为了最现成的靶子。
混乱在瞬间爆发。
最初只是推搡和咒骂。有人猛地推了陶成文一把,老人踉跄着撞在工具架上,发出痛苦的闷哼。这一声仿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陕西靖康的张帅帅,那一刻仿佛被过去的自己附体。破碎眼镜的怨气、对经济损失的不满,瞬间压倒了刚刚建立不久的理智。他红着眼,率先冲上去踢了陶成文一脚,嘴里骂着:“老狐狸!赔我眼镜!”
浙江嘉定的沈舟,精明的算计再次让他选择了“站队”。他看到张帅帅动了,看到周围人群情激愤,认为这是再次“融入”群体、避免被孤立的机会。他也跟着上前,加入了推搡和咒骂的行列,动作虽不最狠,但姿态十足。
河北高碑店的武京伟(虽未直接在场,但其背后散播的怨怼言论成了催化剂)、广东肇庆的伍华权茫然地跟着起哄,危暐(VCD)(福州)则兴奋地窜前窜后,试图表现自己的“勇猛”。
四川达州的林奉超和福建闽清的付书云,两名军官,冷眼看着这一切。林奉超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鄙夷,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付书云则眼神躲闪,下意识地挪开了几步,既未制止,也未参与,其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纵容。
内蒙古的马文平,内心挣扎。一丝不忍闪过,但看到孙鹏飞余党凶狠的眼神,想到可能引火烧身,他最终选择了低下头,向后缩去,再次扮演了可悲的旁观者。
而安徽淮南的鲍玉佳,目睹着这熟悉而恐怖的一幕重演,浑身如坠冰窟。他想起了仓库里自己的拳头,无边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脸色惨白,身体僵硬,试图迈步却像被钉在原地,那声“住手”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过去的阴影太过沉重,几乎将他再次压垮。
湖北云梦的程俊杰和南昌的梁露,则吓得缩在角落,面色惨白,梁露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手机。他们的恐惧无助,与当初如出一辙。
风暴中心,陶成文蜷缩在地,承受着雨点般的踢打,旧伤新痛交织,发出痛苦的哀嚎, interspersed with 对危金根无力而绝望的咒骂。而魏超则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恶意,他抱着头,像鸵鸟般将脸埋在地上,只会反复机械地喃喃:“俺错了…别打了…听命令…俺听命令啊…” 其愚忠与现实的残酷,形成了最令人心碎的对比。
这场发生在监狱工场内的二次围殴,虽因管教的迅速介入而未能持续太久,但其性质极其恶劣。它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法律的惩罚可以限制行为,却难以瞬间根植良知;环境的改善可以压制恶行,却无法自动消除心魔。
影响是立竿见影且深远的:
信任破裂: “反思与疗愈”小组辛苦建立的脆弱信任荡然无存。张帅帅、沈舟等人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与信誉破产。
创伤加剧: 魏超的精神状态几乎倒退到最初,变得更加封闭和惊惧。陶成文的身体和心理再受重创。
管理反思: 监狱管理层意识到,对孙鹏飞流毒的清算和对群体心理的矫治,远比想象中更为艰巨和复杂。必须采取更坚决、更彻底的隔离和更深入的心理干预。
个体抉择: 鲍玉佳在事后的极度痛苦中,开始了最深刻的自我拷问。这一次的懦弱,比上一次的参与,更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羞愧。他站在了改变的真正十字路口。
林建奇得知此事后,沉重地说道:“看来,我们低估了这起集体创伤后遗症的严重性和反复性。这不仅仅是几个人的问题,而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恶的惯性’。矫治工作,必须有刮骨疗毒的决心和更专业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