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工商银行总行,行长办公室。
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将崭新的“储户代表监督委员会”铜牌照得熠熠生辉。新任行长徐明却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与李锐并肩站在窗边,目光投向楼下熙攘的营业大厅。徐有福老人正坐在“绿色通道”专窗前,不再是上次的惶恐佝偻,腰板挺直了些,布满皱纹的手指点着屏幕,旁边的小陈经理耐心地解释着。那位曾抱着孩子的张大姐,正在智能柜员机前操作,神情专注而平静。
“制度补丁打上了,阳光也照进来了。”徐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但李处,您知道最难修补的是什么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人心里的那道疤。徐大爷每次来,眼神深处那点残留的惊弓之鸟般的警惕,藏不住。张大姐操作机器时,指尖那点不信任的迟疑,看得见。蛀虫咬出的洞,能用制度的水泥填平,可蚀进信任肌理里的毒,拔除要慢得多。”
李锐的目光扫过大厅里每一张储户的脸,那些细微的迟疑和谨慎,如同阳光下的微尘,清晰可见。“所以那块监督委员会的牌子,不能是摆设。”他声音低沉有力,“下周第一次‘开放日’,让徐大爷他们亲自抽查一笔贷款的全流程录像,从客户经理面签到风控复核,一帧帧看。再安排他们去金库外围,看看现在的‘丙三’通风口焊了多少道钢条,装了几个摄像头。信任不是靠说,是靠做,靠让他们亲眼看见,这铁笼子,焊得有多死。”
徐明重重点头:“不止要看,还要听他们说!委员会的意见簿,得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每条反馈,行长室必须亲自批阅、限时回复!把他们的‘疑心’,变成我们改进的鞭子!” 阳光洒在两人肩头,也洒在大厅里那些被蛀蚀过的信任上,修补的过程缓慢而笨拙,每一分看得见的改变,都是对抗无形蚀痕的微芒。
福州,市局物证分析室,强光灯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冰冷气味。老周戴着白手套,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托盘里几块焦黑的、来自闽清山洞“蚀巢”废墟的电路板残片。旁边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技术员小王紧盯着屏幕,眉头拧成了疙瘩。
“周队,付书云原始协议里的‘幽灵’唤醒频率,和林奉超日志里提到的‘蚀巢’核心共振频率…对上了!”小王的声音带着惊愕的颤抖,“但…但还有一组残留的异常频段,强度微弱,却顽固地镶嵌在所有损毁的主控单元数据残骸里…这模式…这模式和张帅帅意识深处最后那个稳定的‘守护’锚点…高度同源!”
老周的动作瞬间凝固,镊子悬在半空。他猛地抬头看向屏幕,又低头看向托盘里那些来自地狱的焦黑碎片。张帅帅…那个被蚀链反复蹂躏、最终自我燃烧的战士,他的意识烙印,竟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残留在了毁灭“蚀巢”的能量风暴中,如同幽灵附骨,缠绕着付书云和林奉超的罪恶遗产。
“反向解析!”老周的声音斩钉截铁,“把帅帅的‘守护’频段特征,当成探针!输入系统!看看它在这堆废墟数据里…指向什么!”
指令下达。超级计算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代表张帅帅“守护”频段的金色数据流,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强势地切入那片由“幽灵”和“蚀巢”频率构成的混乱数据废墟。金色数据流所过之处,混乱的波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排斥、甚至…湮灭!最终,金色数据流在废墟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数据簇前,骤然停下,发出强烈的共鸣信号!
“找到了!”小王惊呼,“一个深度隐藏的加密日志包!署名…林奉超!时间戳…就在他谋杀付书云的前夜!”
屏幕上,一行行冰冷、疯狂、充满自毁气息的文字被强行破译出来:
…付已死,实验室归我。他的‘幽灵’成了我囊中困兽…但‘蚀巢’的能量需求…远超预期…活体实验数据…不够!远远不够!…
…危暐那个蠢货的船运来了‘蜂鸣’核心模块…买家催得紧…可‘蜂鸣’的终极测试…需要海量纯净神经能量…活人…哪里去找那么多‘合格’的活人?!…
…绝路?不!还有一条路!最纯净、最强大的神经能量源…近在咫尺!张帅帅!那个被‘蚀链’反复淬炼、被付书云‘幽灵’深度侵蚀又最终挣脱的容器!他的大脑…就是一座活的金矿!…
…方案已定。利用‘蚀巢’反向抽吸协议…配合强效神经兴奋剂…将他接入主控矩阵…榨干他!用他的脑髓…点燃‘蜂鸣’的第一次全功率发射!…一个张帅帅…抵得上整个监狱的‘耗材’!…
“畜生!”老周一拳狠狠砸在防静电工作台上,震得托盘里的残片嗡嗡作响!林奉超的疯狂远超想象!他不仅视囚犯为草芥,更将唯一挣脱魔爪的张帅帅,视为更高等级的“生物燃料”!这蚀骨之链的尽头,是彻底泯灭人性的深渊!
“立刻形成报告!”老周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这是林奉超反人类罪最直接的铁证!也是张帅帅…他抗争价值的终极证明!” 那点深埋在废墟中的、属于张帅帅的“守护”频段,在无意间,竟成了挖掘出敌人最黑暗罪行的钥匙。尘光如缕,穿透了最深的罪恶。
冀中监狱,医疗监区活动室。
午后阳光温暖。曹荣荣没有参与简单的折纸活动,而是独自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个塑料小喷壶,小心地给窗台上几盆新栽的薄荷喷水。嫩绿的叶片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清冽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门开了。护士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那个年轻的、因毒素导致重度智力障碍的囚犯小杨。他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嘴角流着涎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旧布娃娃。
“小杨,看,薄荷!”护士指着窗台,声音轻柔。
小杨毫无反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娃娃。
曹荣荣放下喷壶,慢慢走过去。她蹲下身,视线与小杨平行,没有贸然靠近。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捻下一小片薄荷叶,递到小杨眼前。翠绿的叶片,带着清凉的气息。
小杨呆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落在了那片薄荷叶上。几秒钟的死寂。忽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蒙尘的玻璃被擦亮了一丝缝隙。他抱着娃娃的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松开了一点点,一只手指极其笨拙地、颤抖着伸向那片叶子。
曹荣荣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指尖稳稳地托着那片小小的绿色。
指尖与叶片的距离,只有寸许。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小杨那颤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薄荷叶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缩回。他继续笨拙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叶子的脉络。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曹荣荣眼角滑落,砸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没有言语,没有交流。但在这片清冽的薄荷气息中,在这笨拙而小心翼翼的触碰里,两个被同一条毒链蚀穿过灵魂的生命,仿佛在绝望的废墟之上,捕捉到了一丝无声的、属于生命的微弱共鸣。蚀痕无法抹去,但这一点点的触碰,便是穿透黑暗的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