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怨气提纯所。
陈凡依旧是那个蜷缩在归寂池旁的“苏义”,但他的内心,早已不是前几日的惊天骇浪,而是一片死寂的冰海。
那个高高在上的“谪仙人”,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将他精心布置的反击,变成了对方实验的一部分。
他成了一个被圈养的,用来催化“矛盾丹药”的工具人。
对方甚至懒得再监视他。
因为,在一个绝对的掌控者面前,一只蚂蚁无论怎么挣扎,都翻不出掌心。
这种被彻底看穿,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比直接被抹杀还要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清理各处宫殿垃圾的小太监,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木板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路过归寂池时,脚下“不小心”一滑,一小袋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从车上滚落,正好停在陈凡的脚边。
小太监脸色一变,慌忙对陈凡点头哈腰,捡起那袋东西,又匆匆从怀里掏出另一包更小的,塞进陈凡手里,做了个“孝敬您”的口型,便头也不回地推着车跑了。
陈凡捏着手里那温热的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肉包子。
而他的神识,早已穿透了油纸,看到了包子底下压着的那张小纸条。
这是他安插在宫中的一枚暗棋,一个在御书房外围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用每天的泔水和垃圾,与外界进行着最原始的情报交换。
陈凡不动声色地将包子揣进怀里,继续扮演着那个昏昏欲睡的窝囊废。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在恶臭的角落里,展开了那张被肉油浸透的纸条。
“南门周将军,三日后子时,献城。”
短短一句话,让陈凡心中那片冰海,瞬间炸裂!
陷阱!
这绝对是那个“谪仙人”的又一个恶趣味!
祂已经不满足于在皇宫里玩弄自己这一个“实验品”了,祂要把手伸向战场,去玩弄那个真正的天命之子,徐凤年!
不行!
必须通知徐凤年!
可怎么通知?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神明的“兴趣”范围之内。任何异常的举动,任何试图通过系统、神念、或是其他超凡手段传递信息的行为,都会被瞬间察觉。
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徐凤年,自己也会彻底失去利用价值,被当场捏死。
他需要一个方法。
一个“谪仙人”能看懂,但绝对不会出手阻止的方法。
一个符合他“苏义”这个身份,符合他“丹火房看火人”这个角色的方法。
陈凡的脑子,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那个神明,现在对自己是“学术兴趣”,是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心态。
祂想看“极致的善”与“极致的恶”的融合。
祂亲自下场加速,说明祂很急。
加速,就需要更多的“养料”。
养料……燃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有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凡就顶着一副没睡醒的衰样,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怨气提纯所,直奔负责皇宫后勤的“内务府”。
“刘总管!刘公公!救命啊!”
陈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倒在内务府一个管事太监的脚下。
那刘总管正捏着兰花指,对着一盆新开的牡丹品头论足,被陈凡吓了一跳,差点没把腰给闪了。
“苏义?你这个废物东西,嚎什么丧!”
刘总管一脸嫌弃地踢了踢他。
陈凡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更大声了:“总管啊!您是不知道啊!我们那儿……仙长他老人家发神威了啊!”
“丹炉的火,一天比一天旺!怨气提纯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可……可那归寂池里的废料,根本就不够烧啊!”
“钱总管说了,要是燃料续不上,影响了仙长炼丹,就要拿奴才的皮做灯笼啊!”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仙长发神威是真的,丹炉火旺也是真的。
刘总管一听“仙长”两个字,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
“那……那你要什么?”
“柴!木炭!什么都行!只要能烧的,奴才都要!”陈凡哭嚎着,“最好是那种没用的破烂!奴才不敢要好东西!”
刘总管皱起了眉。
皇宫里的木炭都是有定数的,这玩意可不能乱给。
他眼珠一转,指了指库房的角落。
“柴火没有,那边倒是有一些破烂玩意儿。”
“前朝庆典剩下的,还有每年换下来的旧旗子,都堆在那儿。又占地方,烧了又嫌烟大。你要是不嫌弃,就都拉走!”
陈凡立刻抬起头,脸上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要!要!奴才要!多谢刘总管天恩!”
他对着刘总管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然后叫上两个小太监,推着板车,冲向了那个堆满了破布和朽木的角落。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翻找着。
很快,他找到了一面巨大的,虽然破损,但主体尚存的旗帜。
旗帜底色为赤,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离阳皇室的“赤龙战旗”!
回到丹火房。
这里连接着地脉丹炉,温度高得吓人。
陈凡让其他太监离远点,自己则开始了他“辛勤”的工作。
他将一堆堆破旧的旗帜扔进巨大的焚化炉口,熊熊烈火升腾,黑烟滚滚。
在焚烧的过程中,他手法巧妙,故意让火势蔓延得不那么均匀。
当轮到那面“赤龙战旗”时,他像是脚下被绊了一下,整面旗子大部分都掉进了炉口,只有一角被他“慌乱”中抓住了。
刺啦——!
火焰瞬间吞噬了旗帜。
陈凡“哎哟”一声,被烫得松开了手,那一角残旗,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他看了一眼,那块被烧剩下的残片上,正好是赤龙那只最狰狞,最锋利的……龙爪!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卖力地干活。
到了傍晚,那个负责倾倒垃圾的小太监又来了。
陈凡热情地迎上去,帮他把一筐筐烧完的灰烬往车上搬。
在搬运最后一筐时,他悄无声息地,将那片带着龙爪的残旗,混在了漆黑的灰烬底下。
这辆垃圾车,将沿着固定的路线,将所有废料,倾倒进皇宫外的护城河中。
……
太安城外,北凉大营。
徐凤年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久久不语。
一样,是长公主赵风雅送来的那幅围棋残局。
“南门”方位,死局。
另一样,是斥候刚刚从护城河下游打捞上来的。
一块被烧得焦黑的破布片。
布片的材质是上等的贡品丝绸,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是一个龙爪。
栩栩如生,锋芒毕露。
帐内的北凉诸将,对着这块破布,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意思?烧了的龙爪?”
“难道是城里失火,不小心烧了皇家的旗子?”
“故弄玄虚!”
徐凤年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那张棋盘上,代表“南门”死局的那个位置,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而后,他的手指,又移到了那片龙爪残旗上。
龙……代表离阳皇室,赵家。
爪……
爪牙!
被烧毁的爪牙!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献城的爪牙,不可信!
这是第二个警告!
一个来自皇宫内部,比长公主的警告,更加直接,更加惨烈的信号!
两个完全独立的,来自敌人心脏地带的信号,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南门之约,是绝杀之局!
徐凤年缓缓抬起头。
之前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刺骨的杀意。
“传令下去。”
“南门计划,照旧。”
“让周将军的人,准时看到我北凉的大旗!”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把我们所有的床弩,所有的投石车,所有的重型器械,一夜之间,全部给老子拖到北门去!”
“三日之后,不等南门开,先给我把北门砸开!”
他要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
皇宫,归寂池旁。
陈凡闭着眼睛,感受着外界那微弱的,因徐凤年决策而产生的气运波动。
他成功了。
他用一种阳谋,一种对方看在眼里,却无法阻止的阳谋,送出了致命的情报。
他赌对了那个神明高高在上的“学术”心态。
然而。
就在他心头刚刚升起一丝微弱的自得时。
一个带着笑意的,冰冷而戏谑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信号传递得不错。”
“但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我也希望他知道这是个陷阱呢?”
陈凡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