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外,杀声渐歇。
连日来的强攻,除了在城墙上留下斑驳的血迹和无数尸骸,并未让这座离阳王朝的最后壁垒,有丝毫动摇。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
徐凤年看着沙盘,一言不发。
强攻,是下下策。
城内守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困兽犹斗,真要拼起命来,北凉军的伤亡,将会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数字。
“报!”
“城内守军再次缩减了粮食配给!如今是三日一餐,稀粥活命!”
探子的回报,让帐内众将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喜色。
断粮了!
这是最好的消息。
徐凤年却摆了摆手,他走到帐外,看着那座死寂的雄城。
“传我命令。”
“将我们军中一半的粮草,全部运到阵前,堆起来!我要让城墙上每一个士兵,都能闻到饭香!”
“再放出话去!”
“凡太安城内,出城投降者,不论官职,饱食三日!而后发放盘缠,遣散归乡!”
此令一出,众将哗然。
“世子!万万不可!这岂不是资敌?”
“是啊!万一他们假投降,骗了粮食再跑回去怎么办?”
徐凤年没有回头。
“他们跑不回去。”
“一个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人,在饱餐三日之后,还会有力气和心思去打仗吗?”
“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命。”
“是他们的心。”
攻心之计,就此展开。
效果,立竿见影。
第一天,城墙上还只是骚动。
第二天,便有零星的士兵,趁着夜色,用绳索从城墙上坠下,连滚带爬地冲向北凉大营,跪在粮堆前狼吞虎咽,哭声震天。
第三天,城门处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一队百人左右的守军,试图冲开城门投降,被督战队当场斩杀,血流了一地。
城内的军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绝望和饥饿,是比任何神兵利器都可怕的武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太安城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时,一份天大的惊喜,被送到了徐凤年的案头。
一个自称是南门守将心腹的密使,在夜色的掩护下,被带进了帅帐。
他带来了一封信。
一封……献城降书!
信中,那位镇守南门的周将军,言辞恳切,痛陈利弊,表示不愿再为将亡的离阳陪葬,愿率麾下三万将士,于三日后的子时,打开南门,恭迎王师入城!
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份无比详尽的太安城城防图,甚至连各处暗道的换防时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天助我也!”
一位北凉老将激动地拍案而起。
“世子!这是决定性的机会!南门一开,太安城唾手可得!”
“周将军麾下有三万兵马,一旦倒戈,城内必将大乱!我们可一战而定乾坤!”
整个帅帐,瞬间被狂喜点燃。
所有人都认为,胜利的曙光,已经到来。
唯有徐凤年。
他看着那份“过于完美”的降书和城防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感觉,从他的脊背升起。
又是这样。
和上次西城门之变,一模一样。
那一次,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守将,也是一份“诚意十足”的降书,结果,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让北凉军折损了三千精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世子,您还在犹豫什么?”
“这可是三万大军啊!他若是有诈,何必搭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众将不解,言语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催促。
他们无法理解徐凤年的迟疑。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徐凤年无法解释。
直觉。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向他人证明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后,磨砺出的本能。
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但他没有证据。
他无法说服这些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骄兵悍将。
压力,如山一般压来。
答应,可能是万丈深渊。
拒绝,则会尽失军心。
就在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际。
又一封密信,被紧急送到了他的手中。
送信的人,身份更加特殊。
他甚至不敢暴露在人前,只是将信交给亲兵,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信封之上,没有任何署名。
只有一个淡淡的,属于离阳皇室的,龙纹火漆。
徐凤年拆开信封。
里面没有文字。
只有一幅画。
画的是一盘……下到中盘的围棋。
棋盘之上,黑白子交错,杀得正激烈。
徐凤年的视线,瞬间被棋盘的一角吸引。
在代表着“南门”的那个方位上,一片白子,被三颗黑子死死围住,形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枷”!
在围棋术语里,这叫“打吃”,是死局的前兆。
只要对方再落一子,这片白子,就会被瞬间提走,全军覆没。
一瞬间,徐凤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警告!
赤裸裸的警告!
南门之约,是陷阱!是一个必死的杀局!
送信的人……
离阳王朝的长公主,赵风雅!
那个在皇宫深处,以才情和智慧闻名天下的女子。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徐凤年想不通。
敌国的公主,在决战前夕,向敌军主帅泄露绝密军情?
这太荒谬了。
但,他选择相信。
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这位素未谋面,却行事诡异的长公主。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的胸中升腾。
想算计我?
那就看看,谁先走进谁的陷阱!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之前所有的犹豫和为难,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决断。
“来人!”
“传我将令!”
“回复南门周将军,就说我北凉,接受他的好意!三日后子时,我将亲率大军,于南门之外,等他开城!”
这道命令,让帐内众将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以为,他们的世子,终于想通了。
然而,徐凤年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其余各部,听我密令!”
“将我们所有的重型攻城器械,所有的精锐死士,在接下来的三天内,秘密转移!”
“目标——”
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沙盘之上,那个防备最森严,城墙最高厚,所有人都认为绝不可能被攻破的地方。
“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