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黑雾掠过高尔村的青瓦,林婉儿的医典在石桌上哗啦作响。
她攥着半卷染了血的《守命要术》,指尖深深掐进书页,指节泛白——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还摊在脚边,三张染了墨的羊皮纸,分别来自苍梧宗、玄冰阁和万兽谷,每一张都画着扭曲的命纹,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命纹暴走,修士成狂。\"
\"千风!\"她转身时撞翻了药罐,甘草混着朱砂撒了满地,\"刚才又有三拨人从山外逃来,说混乱命纹已经漫过了中州河。
那些发疯的修士见人就咬,命纹在他们身上爬得比蛇还快......\"
秦千风正蹲在断碑前。
他的掌心贴着碑身,自由命纹泛着暖金色的光,像条活过来的小蛇,正沿着裂纹缓缓攀爬。
听见林婉儿的声音,他抬头,眉峰微蹙——少年的眼底还带着方才被气浪掀翻时的淤青,但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
\"我看到了。\"他指腹抚过碑上一道新裂开的纹路,那里还渗着黑雾,\"方才命火共鸣时,我能感觉到......\"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整个中州的命纹都在震颤,就像被人攥住了喉咙的鸟。\"
白璃的剑穗\"啪\"地甩在他肩头。
李长庚的亲传弟子不知何时跃上了断碑,玄色劲装沾着血,发带松了半缕垂在胸前,却仍端着那副从容的笑:\"与其干着急,不如想想对策。\"她抽出腰间的乌鞘剑,剑尖挑起一张飞鸽传书,\"你那自由命纹不是能让人自主掌控命运么?
要是能把它扩散到整个大陆......\"
\"不可能。\"林婉儿立刻反驳,医女的手指绞着裙角,\"命纹传播需要媒介,要么是灵玉,要么是血契,短时间内怎么覆盖中州?\"
\"但我们有命碑林。\"秦千风突然站起,掌心的命纹灼得他虎口发烫。
他望着漫山遍野的断碑——这些刻着千万人命运的石头,此刻正像垂死的兽,黑雾从它们的\"伤口\"里汩汩涌出,\"每座命碑都是连接天地命络的节点,当年玄尘子用它们封印原初命王,现在......\"他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玄尘子。
隐世掌门不知何时换了件青衫,胸口的碑纹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倚着最大的那座命碑,白发被黑雾染成灰,却突然笑了:\"你想把自由命纹刻进每座碑里,用命火引动共鸣?\"他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浑浊,清冽得像高尔村的井水,\"小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命碑会变成你的扩音器,可原初命王的气息还在裂缝里......\"
\"我知道。\"秦千风打断他。
少年的指节抵着碑面,命纹的光顺着石纹蔓延,\"但现在中州的修士被混乱命纹扭曲意识,变成只知道撕咬的'命狂'——他们不是敌人,是被命运扼住脖子的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的命纹正随着心跳明灭,\"自由命纹能让个体自主,若是扩散开......\"
\"或许能形成抵御混乱的屏障。\"白璃接话,剑穗上的红绳不知何时系回了腕间,\"就像用千万盏灯,照亮一片黑暗。\"
林婉儿突然抓住秦千风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冰,却带着药香:\"可你要刻多少座碑?
三百座?
三千座?
你的命火撑得住么?\"
\"撑不住也要撑。\"秦千风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因常年握银针磨出的茧,\"当年玄尘子一人守碑,结果封印崩了。
现在该换种活法——\"他松开手,转身走向最近的一座断碑,\"让所有人都成为自己的守命者。\"
玄尘子忽然上前。
他的影子罩住秦千风,青衫下摆被黑雾掀起,却不再碎裂:\"我帮你。\"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我用命碑锁命,是怕众生承受不住命运的重量。
现在看来......\"他抬手,指尖浮起一缕青色命火,\"能承受重量的,从来都是众生自己。\"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原本向山外涌去的黑雾被卷回来,裹着雪粒打在众人脸上。
秦千风的命纹突然暴涨三寸,金光刺破黑雾,在碑面上烙下第一笔——那是道螺旋纹,像片正在舒展的嫩叶。
\"第一座碑,高尔村祖碑。\"他低喝,命火顺着纹路窜向碑顶,\"第二座,苍梧宗镇山碑!\"
白璃的剑突然出鞘。
她旋身跃起,剑光如电,在半空画出与秦千风掌心相同的螺旋纹:\"玄冰阁冰魄碑!\"
林婉儿咬破指尖。
鲜血在医典上绽开,她蘸着血在风里画符,符纸飘向万兽谷方向:\"万兽谷饲灵碑!\"
玄尘子仰天长笑。
他的命火化作千万光丝,缠上每一座断碑,青衫猎猎作响:\"隐世宗七十二座秘碑,开!\"
天地突然安静。
所有命碑同时泛起金光。
高尔村的祖碑最先震颤,石屑簌簌落下,却在半空凝成光粒;苍梧宗的镇山碑传来清越钟声,正在撕咬的\"命狂\"突然顿住,额间扭曲的命纹开始松动;玄冰阁的冰魄碑裂开冰花,冰花里竟长出嫩绿的芽;最远处的隐世秘碑,七十二道光柱刺破云层,像给天空缝了件金缕衣。
秦千风站在最高的碑顶。
他能感觉到亿万道命纹在共鸣——那是农夫的耕犁纹,绣娘的针脚纹,樵夫的斧痕纹,还有修士的剑纹、医女的银针纹......所有纹路都在朝着他掌心的自由纹靠拢,像溪流汇入大海。
\"他们醒了。\"白璃站在他身侧,望着远处。
有个\"命狂\"正跪在雪地里,双手捧着自己额间的命纹,哭得像个孩子;有个老妇摸着自己手背的寿纹,颤巍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块烤红薯分给旁边的\"命狂\"。
林婉儿突然捂住嘴。
她望着医典最后一页——原本模糊的\"守命者\"三个字,此刻竟清晰起来,下面多了行小字:\"当众生皆为守命者,命运自破茧成蝶。\"
玄尘子的身影开始透明。
他站在裂缝前,黑雾还在涌,但被金光逼得节节败退。\"该我了。\"他对秦千风笑,眼角有泪,\"当年我用命碑锁命,现在用命碑传命......小友,这可能是我能为众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前辈!\"秦千风想冲过去,却被命碑的共鸣定在原地。
他看着玄尘子的身体化作光粒,融入最近的命碑,碑面上多了行新刻的字:\"玄尘,守命者。\"
\"愿你所创之路,不负众生。\"最后一缕光丝钻进碑身时,玄尘子的声音在风里散开。
秦千风低头。
他掌心的自由命纹更亮了,甚至能看见里面流转的星子。
山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他听见有人喊:\"我的命纹能自己动了!\"有人哭:\"我终于能选自己的命了!\"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他轻声说。
天际尽头,曙光初现。
秦千风突然皱眉。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的命纹正泛起异样的灼热——不是之前的灼痛,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
他抬头,看见白璃也在揉太阳穴,林婉儿的医典无风自动,最后一页\"守命者\"三个字的墨迹,正以极慢的速度......变黑。
山风又起。
这一次,风里除了欢呼,还裹着若有若无的低吟——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又像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