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和秦国僵持了好些年，幽、冀地区闹起了大饥荒，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城镇乡村一片萧条。燕国的士兵好多都饿死了，燕王慕容垂没办法，只好禁止老百姓养蚕，把桑椹当成军粮。
慕容垂准备往北去中山，让骠骑大将军慕容农打前站，之前临时任命的官员眭邃等人都来迎接，上下级关系还跟以前一样，李都不由得佩服慕容农有智慧谋略。
会稽王司马道子总想着专权，又被那些奸邪谄媚的人挑拨煽动，跟太保安有了矛盾。安想躲开这事儿，正好赶上秦王苻坚来求救，安就请求自己带兵去救援。壬戌这天，安出兵镇守广陵的步丘，还修筑了叫新城的堡垒住在里面。
蜀郡太守任权攻下了成都，杀了秦益州刺史李丕，重新夺回了益州。
新平这边粮食和箭都用完了，外面的救兵也没到。后秦王姚苌派人对苟辅说：“我正凭着道义夺取天下，怎么会仇恨忠臣呢！你只要带着城里的人回长安，我只是想得到这座城而已。”苟辅信了，带着五千百姓出城。结果姚苌把他们包围起来全部活埋了，男女老少一个没剩，只有冯杰的儿子冯终逃了出来，跑到了长安。秦王苻坚追赠苟辅等人官爵，都赐谥号为节愍侯；任命冯终为新平太守。
翟真从承营转移到行唐驻扎，他的司马鲜于乞杀了翟真和翟家其他人，自立为赵王。军营里的人一起杀了鲜于乞，立翟真的堂弟翟成为首领；他的部下大多投降了燕国。
五月，西燕主慕容冲攻打长安，秦王苻坚亲自督战，身上中了好多箭，血流不止。慕容冲放纵士兵疯狂抢掠，关中的官民四处逃散，道路被阻断，千里之内见不到人烟。有三十多个堡垒，推举平远将军赵敖当首领，互相结盟，冒着危险派兵送粮援助苻坚，大多被西燕的士兵杀死。苻坚对他们说：“听说来援助的人大多没能顺利到达，这实在是忠臣的义举。但现在贼寇战乱太多，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白白跟着送命，有什么用呢？你们应该为国家爱惜自己，储备粮食、整顿军队，等待时机，也许好人不会一直走霉运，总有转运的时候！”
三辅地区被慕容冲掳掠的百姓，派人秘密告诉苻坚，请求派兵攻打慕容冲，想在城里放火做内应。苻坚说：“我很同情你们的忠诚！但我的猛士像虎豹一样勇猛，兵器像霜雪一样锋利，却被一群乌合之众困住，这难道不是天意吗？恐怕只会让你们白白遭到灭顶之灾，我不忍心啊！”这些人坚持请求，苻坚就派了七百骑兵去。结果在慕容冲军营里放火的人，反而被风火焚烧，能活下来的只有十分之一二；苻坚祭祀他们并痛哭流涕。
卫将军杨定和慕容冲在城西交战，被慕容冲活捉。杨定是秦国的猛将。苻坚非常害怕，因为谶书上说“皇帝出到五将山就能长久安定”，于是留下太子苻宏守长安，对他说：“上天或许是想引导我出去。你好好守城，不要和贼寇争利，我会出去到陇地招兵运粮给你。”接着就带着几百骑兵和张夫人、中山公苻诜、两个女儿苻宝、苻锦逃到五将山，还向各州郡宣告，约定在孟冬时节救援长安。苻坚途中袭击韭园，李辩逃到燕国，彭和正心里惭愧，自杀了。
闰月，任命广州刺史罗友为益州刺史，镇守成都。
庚戌这天，燕王慕容垂到了常山，把翟成围困在行唐。命令带方王慕容佐镇守龙城。六月，高句丽侵犯辽东，慕容佐派司马郝景带兵救援，结果被高句丽打败，高句丽趁机攻占了辽东、玄菟。
秦太子苻宏守不住长安，带着几千骑兵和母亲、妻子、宗室往西逃到下辨；百官都逃散了，司隶校尉权翼等几百人逃到后秦。西燕主慕容冲进入并占据长安，放纵士兵大肆抢掠，死的人不计其数。
秋天七月，天旱，闹饥荒，井里的水都干了。
后秦王姚苌从故县到了新平。
秦王苻坚到了五将山，后秦王姚苌派骁骑将军吴忠率领骑兵包围了他。秦兵都逃散了，只剩下十几个侍御在身边，苻坚神色镇定，坐着等他们来，还叫厨师准备饭食。没多久吴忠就到了，抓住苻坚，送到新平，关在别的屋子里。太子苻宏到了下辨，南秦州刺史杨璧拒绝接纳他。杨璧的妻子是苻坚的女儿顺阳公主，她抛弃丈夫跟着苻宏。苻宏逃到武都，投靠氐族豪强熙，借道前来投奔，皇帝下诏把他安置在江州。
长乐公苻丕率领三万部众从枋头准备返回邺城，龙骧将军檀玄带兵阻击，在谷口交战，檀玄兵败，苻丕又进入邺城。
燕建节将军馀岩反叛，从武邑往北直奔幽州。燕王慕容垂赶紧派人命令幽州将领平规：“坚守不要出战，等我打败丁零人后亲自来收拾他。”平规却出战了，被馀岩打败。馀岩进入蓟城，抢掠了一千多户人家后离开，占据了令支。癸酉这天，翟成的长史鲜于得杀了翟成出城投降；慕容垂血洗行唐，把翟成的部众全部活埋。
太保安生病了，请求回去，皇帝下诏同意了；八月，安回到建康。
甲午这天，朝廷大赦天下。丁酉这天，建昌文靖公谢安去世。皇帝下诏用特殊的礼仪安葬他，就像大司马温当年的规格一样。庚子这天，任命司徒琅邪王司马道子兼任扬州刺史、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任命尚书令谢石为卫将军。
后秦王姚苌派人向秦王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说：“我按顺序应该当皇帝，你就大方点给我吧。”苻坚瞪着眼骂道：“你这小羌贼也敢逼迫天子，五胡的排序里，根本没你们羌族的份。玉玺已经送到晋朝了，你得不到！”姚苌又派右司马尹纬去劝说苻坚，想让他禅位给自己；苻坚说：“禅位是圣贤做的事。姚苌你这个叛贼，也配？”苻坚和尹纬聊天，问尹纬：“你在我朝当什么官？”尹纬说：“尚书令史。”苻坚感叹道：“你有王景略那样的才能，是做宰相的料，我却没发现你，难怪我会亡国啊！”苻坚觉得自己这辈子对姚苌不错，心里更是气愤，多次骂姚苌求死，还对张夫人说：“绝不能让羌奴侮辱我的女儿。”于是先杀了苻宝、苻锦。辛丑这天，姚苌派人在新平佛寺把苻坚勒死，张夫人、中山公苻诜都自杀了，后秦的将士们都为他们感到悲痛。姚苌想掩盖自己的恶行，给苻坚加谥号为壮烈天王。
臣司马光说：评论的人都认为秦王苻坚灭亡，是因为没杀慕容垂、姚苌，我却不这么认为。许劭说魏武帝是治世的能臣，乱世的奸雄。如果苻坚治理国家没走错路，那么慕容垂、姚苌都会是秦国的能臣，怎么会作乱呢！苻坚之所以灭亡，是因为连胜之后太骄傲了。魏文侯问李克吴国灭亡的原因，李克回答：“因为屡次作战屡次胜利。”文侯说：“屡次作战屡次胜利是国家的福气，为什么会灭亡呢？”李克回答：“屡次作战百姓就疲惫，屡次胜利君主就骄傲，让骄傲的君主统治疲惫的百姓，没有不灭亡的。”秦王苻坚就是这样啊。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乱世画卷，生动勾勒出十六国时期政权更迭的残酷、民生的凋敝以及人性在绝境中的复杂抉择。字里行间满是战争的血腥、权力的倾轧与个体命运的浮沉，为我们理解那个分裂动荡的时代提供了鲜活注脚。
战争阴影下的民生炼狱
燕秦对峙的经年战火，将幽、冀地区拖入了“人相食，邑落萧条”的人间地狱。燕王慕容垂为维系军粮，竟“禁民养蚕，以桑椹为军粮”，这一看似无奈的决策，实则暴露了战争对生产秩序的彻底摧毁。当桑椹成为救命粮时，普通百姓的生存底线已被压缩到极致。
关中地区的惨状更令人触目惊心。西燕主慕容冲攻长安时“纵兵暴掠”，导致“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三十余座堡壁的百姓冒死支援苻坚，却“多为西燕兵所杀”，这种绝望中的坚守与牺牲，道尽了乱世百姓的悲惨命运。而五月的旱情与饥荒，“井皆竭”的记载，更将自然灾荒与人为战乱的双重苦难叠加，构成了一幅民生凋敝的悲凉图景。
权力棋局中的人性百态
在这场权力博弈中，不同人物的选择折射出人性的多面性。后秦王姚苌的伪善与残忍形成鲜明对比，他先是以“义取天下”为幌子诱降新平守将苟辅，承诺“帅城中之人还长安”，却在百姓出城后“围而坑之，男女无遗”。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将乱世枭雄的冷酷本质暴露无遗，也让“义取天下”的口号沦为绝妙讽刺。
苻坚的形象则更为复杂。他既有帝王的威严，在长安督战时“飞矢满体，流血淋漓”仍坚持作战；也有体恤臣民的温情，面对百姓冒死送粮时劝其“为国自爱”，拒绝百姓纵火内应的请求时坦言“不忍”；更有身处绝境的无奈，逃亡五将山前仍试图维系希望，被俘后却坚守尊严，怒斥姚苌“小羌敢逼天子”。他先杀女儿再赴死的决绝，既展现了帝王的刚烈，也透着末世的悲凉。
而慕容农“前所假授吏眭邃等皆来迎候，上下如初”的场景，则从侧面印证了人格魅力在乱世中的稀缺价值，与姚苌的背信弃义形成鲜明对比。
政权更迭的历史镜鉴
司马光在评论中提出的观点发人深省：“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这一论断精准点出了苻坚失败的核心症结。正如李克分析吴国灭亡的原因——“数战数胜，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苻坚的兴衰恰是这一规律的生动演绎。他曾凭借雄才大略统一北方，却因骄傲自满发动淝水之战，最终陷入众叛亲离的绝境。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这段历史展现了十六国时期政权更迭的典型模式：西燕主冲入据长安后“纵兵大掠”，蜀郡太守任权“攻拔成都，斩秦益州刺史李丕”，翟真部将鲜于乞杀主自立又被部众诛杀，这些事件不断重复着“以暴力夺取权力，又因暴力失去权力”的恶性循环。而东晋内部“会稽王道子好专权，复为奸谄者所构扇，与太保安有隙”的权力斗争，则从侧面反映了南方政权虽暂免战火，却因内部倾轧难以实现北伐中兴。
绝境中的忠义微光
在普遍的混乱与背叛中，忠义的光芒更显珍贵。新平守将苟辅虽因轻信姚苌而致城破人亡，但他坚守城池直至“粮竭矢尽”的气节，仍赢得了苻坚“节愍侯”的追谥。平远将军赵敖率领三十余堡壁“冒难遣兵粮助坚”，即便多数人战死仍不退缩；被慕容冲掳掠的三辅百姓冒险密告苻坚，请求作为内应，这些行为都彰显了乱世中未被磨灭的忠义精神。
苻坚对这些忠臣的态度尤为动人，他既赞叹“此诚忠臣之义”，又不忍他们白白牺牲，劝其“为国自爱，畜粮厉兵，以俟天时”。当七百骑兵赴援纵火却反遭风火所烧时，苻坚“祭而哭之”的举动，让帝王的威严与常人的情感实现了难得的统一。
这段史料最终以苻坚被缢杀、姚苌“欲隐其名，谥坚曰壮烈天王”收尾，充满了历史的吊诡与无奈。但正是这些交织着血腥与温情、背叛与坚守的片段，共同构成了十六国时期真实而沉重的历史记忆，也为后世提供了关于权力、人性与国家兴衰的深刻镜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