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离开长安的时候,他的司马、京兆人杜洪占据了长安,杜洪自称晋朝的征北将军、雍州刺史,还任命冯翊人张琚为司马,关西的汉族和少数民族都响应他。苻健想拿下长安,又怕杜洪知道他的心思,就暂时接受了赵国封给他的官爵。他任命赵俱为河内太守,驻守温县;牛夷为安集将军,驻守怀县;还在枋头修建宫殿,督促百姓种麦子,做出一副没有西进打算的样子,要是有人知道该种麦却不种,苻健就把这人杀了示众。过了一阵子,苻健自称晋朝的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任命武威人贾玄硕为左长史,洛阳人梁安为长史,段纯为左司马,辛牢为右司马,京兆人王鱼、安定人程肱、胡文等人做军咨祭酒,然后带着全部人马向西进发。他让鱼遵做前锋,部队走到盟津的时候,造了浮桥渡河。又派弟弟辅国将军苻雄率领五千人从潼关进入关中,哥哥的儿子扬武将军苻菁率领七千人从轵关进入关中。出发前,苻健拉着苻菁的手说:“要是这事儿办不成,你死在黄河以北,我死在黄河以南,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渡过黄河后,他们烧掉浮桥,苻健亲自率领大军跟着苻雄前进。
杜洪听说这事儿后,给苻健写了封信,在信里把苻健一顿羞辱。他任命张琚的弟弟张先为征虏将军,率领一万三千人在潼关北面迎战苻健。张先的军队被打得大败,逃回长安。杜洪赶紧召集关中所有的兵力来抵抗苻健。杜洪的弟弟杜郁劝杜洪迎接苻健,杜洪不听,杜郁就带着自己的部下投降了苻健。
苻健派苻雄去夺取渭水北岸地区。氐族首领毛受驻扎在高陵,徐磋驻扎在好畤,羌族首领白犊驻扎在黄白,他们各有几万人马,都杀了杜洪派去的使者,还派自己的儿子去投降苻健。苻菁和鱼遵所经过的城镇,没有不投降归附的。杜洪害怕了,只能坚守长安。
张贺度、段勤、刘国、靳豚在昌城会合,打算攻打邺城。魏国皇帝冉闵亲自带兵迎击,双方在苍亭交战,张贺度等人被打得大败,死了两万八千人,冉闵追到阴安,杀了靳豚,把他们的人马全部俘虏后返回。冉闵这次出征,士兵有三十多万,军旗、战鼓连绵一百多里,就算是石氏最兴盛的时候,也比不上这阵仗。
以前晋朝的散骑常侍、陇西人辛谧,名声很大,历经刘渊、石勒的时代,朝廷征召他做官,他都没去。冉闵用很隆重的礼节征召他做太常。辛谧给冉闵写了封信,信里说:“事情发展到极致就会走向反面,达到顶点就会有危险。您的功业已经建成,应该趁着这次大捷,归附晋朝,这样肯定能有许由、伯夷那样的廉洁名声,还能像赤松子、王子乔那样长寿。”写完信后,辛谧就绝食而死。
九月,前燕的慕容俊往南夺取冀州,拿下了章武、河间。当初,勃海人贾坚,年轻的时候就崇尚气节,在赵国做官,担任殿中督。赵国灭亡后,贾坚离开魏国皇帝冉闵回到家乡,聚集了几千家部曲。前燕的慕容评去夺取勃海,派人去招降贾坚,贾坚始终不投降。慕容评就和他交战,把他俘虏了。慕容俊任命慕容评为章武太守,封慕容裕为河间太守。慕容俊和慕容恪都很欣赏贾坚的才能。贾坚当时六十多岁,慕容恪听说他擅长射箭,就在一百步外放了一头牛来考验他。贾坚说:“年轻的时候我能保证射不中,现在老了,反而常常能射中。”说完就连射两箭,一箭擦着牛背过去,一箭擦着牛肚子过去,都贴着牛的皮肤,把毛都蹭掉了,上下位置一模一样,围观的人都佩服他箭术高超。慕容俊任命贾坚为乐陵太守,在高城治理政务。
苻菁和张先在渭水北岸交战,把张先俘虏了,三辅地区的郡县和堡垒都投降了。冬天十月,苻健长驱直入到达长安,杜洪、张琚逃到司竹。
慕容俊回到蓟城,留下各位将领驻守;自己回到龙城,去拜谒祖先的陵墓和宗庙。
十一月,魏国皇帝冉闵率领十万骑兵攻打襄国。他任命自己的儿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还把一千名投降的胡人配给他做部下。光禄大夫韦謏劝谏说:“胡人、羯人都是咱们的仇敌,现在他们来归附,只是为了保住性命罢了;万一他们造反,后悔都来不及!请您杀了这些投降的胡人,去掉大单于的称号,以防患于未然。”冉闵正想安抚接纳这些胡人,听了这话大怒,杀了韦謏和他的儿子韦伯阳。
甲午这天,苻健进入长安,因为老百姓心里还想着晋朝,他就派参军杜山伯到建康报捷,并且向桓温示好。于是秦州、雍州的汉族和少数民族都归附了苻健。只有赵国的凉州刺史石宁占据上邽不投降,十二月,苻雄攻打并杀了他。
蔡谟被任命为司徒,三年都没去就职;朝廷多次下诏书,太后也派人去传达旨意,蔡谟始终不接受。于是皇帝来到殿前,派侍中纪据、黄门郎丁纂去征召蔡谟;蔡谟说自己病得很重,让主簿谢攸去推辞。从早晨到下午,使者往返了十多次,蔡谟还是不来。当时皇帝才八岁,等得很疲倦,就问身边的人:“被召见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在殿前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太后见君臣都很疲惫,就下诏说:“如果他一定不来,就散朝吧。”中军将军殷浩上奏请求免去吏部尚书江虨的官职。会稽王司马昱对下属官员说:“蔡公傲慢地违抗皇上的命令,没有做臣子的礼节。如果皇上在上面低声下气,而大义在下面得不到推行,那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理国家了。”于是公卿们上奏说:“蔡谟违背怠慢皇上,罪行等同于叛逆,请求把他送到廷尉那里,按照法律惩处。”蔡谟害怕了,带着子弟们穿着素服到宫门前叩头请罪,还自己到廷尉那里等待治罪。殷浩想判蔡谟死刑。正好徐州刺史荀羡入朝,殷浩就问荀羡的意见,荀羡说:“蔡公今天要是有危险,明天肯定会有人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出来主持正义。”殷浩这才打消了念头。朝廷下诏把蔡谟贬为平民。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聚焦于十六国时期的关键转折阶段,勾勒出一幅政权更迭、枭雄竞逐的复杂图景。从苻健智取关中到冉闵的刚愎自用,从慕容氏的扩张到东晋内部的权力博弈,短短数页文字浓缩了乱世中各方势力的生存逻辑与战略选择。
苻健的战略欺骗与关中攻略
苻健作为前秦基业的奠定者,在这段记载中展现了极高的政治智慧与军事谋略。他深知夺取长安需突破杜洪的防线,却采用了“示假隐真”的策略——表面接受后赵官爵、在枋头修建宫室、强制百姓种麦,通过一系列“无西意”的假象麻痹对手。这种战略欺骗的核心在于精准把握对手心理,用生活化的细节(如种麦督责)构建真实感,甚至不惜以杀戮强化伪装效果,足见乱世中“兵不厌诈”的残酷实践。
在军事部署上,苻健的分进合击战术极具魄力:以鱼遵为前锋搭建浮桥,派苻雄出潼关、苻菁出轵关,自己亲率主力跟进,形成三路夹击之势。临别时“汝死河北,我死河南”的誓言,既彰显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暗示了关中争夺的生死赌注。渡黄河后焚桥的举动,彻底断绝退路,将全军置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境,这种决断力成为其成功的关键。
面对苻健的攻势,杜洪的应对尽显昏聩。先是以书信“侮嫚之”激化矛盾,又在首战失利后拒绝弟弟的归降建议,最终导致关中氐羌首领纷纷倒戈。这种刚愎自用与苻健的灵活务实形成鲜明对比,印证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乱世中的特殊诠释——所谓“道”,正是对人心向背的精准把握。
冉闵的战略失误与统治危机
魏主冉闵在这段时期经历了从巅峰到危机的转折。苍亭之战大破张贺度等部,“戎卒三十馀万,旌旗钲鼓绵亘百馀里”,看似达到军事鼎盛,但辛谧“物极则反,致至则危”的谏言,实则点出其统治的致命隐患。冉闵未能意识到,依靠武力凝聚的势力缺乏制度根基,而他对辛谧“归身晋朝”建议的拒绝,也失去了借助正统名义巩固统治的机会。
十一月攻襄国时的决策失误,更暴露了冉闵政治视野的局限。他不顾韦謏“胡羯皆仇敌”的警告,坚持以降胡为子侄部众,甚至设立大单于名号,这种试图“抚纳群胡”的政策与其此前“杀胡令”形成剧烈冲突,既未赢得胡族信任,又动摇了汉族根基。诛杀劝谏的韦謏父子,更是堵塞言路、激化矛盾的昏招,为后来的统治崩溃埋下伏笔。冉闵的悲剧在于:他试图以个人权威整合敌对族群,却缺乏相应的政治智慧与制度设计,最终沦为乱世暴力逻辑的牺牲品。
慕容氏的扩张与人才策略
燕国慕容俊的南征则展现了另一种乱世生存智慧。夺取章武、河间后,对贾坚的招降与任用颇具深意。这位六十余岁的赵臣拒绝归附却因箭术精湛获封乐陵太守,反映出慕容氏“唯才是举”的人才观。慕容恪以“百步射牛”测试贾坚,既展示了对人才的重视,也暗含武力威慑,这种恩威并施的策略,使其在扩张中不断吸纳各方力量。
慕容俊“还蓟留将守之,还龙城谒陵庙”的举动,更体现了政权建设的长远眼光——既通过祭祀祖先强化家族凝聚力,又以军事部署巩固新占领区,这种“武力扩张+文化认同”的双轨策略,成为慕容氏后来建立前燕的重要基础。
东晋内部的权力博弈
与北方乱世形成对比的是东晋朝廷的荒诞剧。蔡谟三年不就司徒之职,面对幼帝临轩征召仍称病拒命,从清晨到日暮“使者十馀返而不至”,暴露了东晋门阀政治的畸形生态。会稽王昱“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的抱怨,道出了皇权衰弱的尴尬处境;而殷浩欲加蔡谟大辟、因荀羡“桓文之举”的警告才作罢,则暗示了门阀间潜在的军事冲突风险。
这场看似荒诞的君臣拉锯战,实质是东晋“王与马共天下”权力结构的缩影——士族凭借门第垄断高位却逃避责任,皇权试图强化权威却力不从心,这种内部消耗使其始终无力北伐收复中原,与北方政权的高效决策形成鲜明对比。
乱世中的文化认同与正统争夺
值得注意的是苻健入长安后的政治操作:“以民心思晋,遣参军献捷建康,修好桓温”。这种“尊晋”姿态虽为权宜之计,却精准把握了关中百姓的心理,使其在短时间内获得“秦雍夷夏皆附之”的统治基础。相比之下,冉闵拒绝归晋、慕容氏未提正统,更凸显苻健利用文化认同巩固统治的高明。这一细节揭示了乱世中的重要规律:军事征服需与文化认同结合,方能建立稳定统治。
从宏观视角看,这段历史展现了十六国时期的核心矛盾:各方势力在暴力竞争中,同时面临“武力整合”与“文化认同”的双重挑战。苻健的成功在于平衡了军事威慑与政治欺骗,慕容氏的扩张依托于人才吸纳与制度建设,而冉闵的失败则源于对族群矛盾的简单化处理。东晋的内耗则证明:缺乏强大中央权威的政权,即使拥有正统名义,也难以在乱世中有所作为。这些历史经验,为理解中国古代“乱世兴替”的规律提供了生动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