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二十,从公元348年(戊申年)到公元350年(庚戌年),共四年。
永和四年(公元348年,戊申年)
夏天,四月的时候,林邑国跑来攻打九真,当地的老百姓被杀了十分之八九。
后赵的秦公石韬特别受赵王石虎的宠爱,石虎都想立他为太子了,可因为太子石宣是长子,所以一直犹豫没决定下来。石宣曾经违抗石虎的旨意,石虎生气地说:“真后悔没立石韬啊!”石韬这下更嚣张了,在太尉府盖了一座堂,取名叫宣光殿,殿里的大梁有九丈长。石宣看到后气得不行,把工匠杀了,还把大梁截断带走。石韬也火了,把大梁加到了十丈长。石宣听说后,对自己宠信的杨柸、牟成、赵生说:“这小子太狂傲任性了,竟敢这么干!你们要是能把他杀了,等我当了皇帝,就把石韬的封地全都分给你们。石韬一死,皇上肯定会去吊丧,我就趁机干大事,肯定能成功。”杨柸他们答应了。
秋天,八月,石韬晚上和下属们在东明观喝酒吃饭,之后就住在了佛精舍。石宣让杨柸等人顺着像猴子爬的那种梯子爬进去,把石韬杀了,留下刀和箭就走了。第二天,石宣向石虎报告石韬死讯,石虎又悲痛又震惊,直接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石虎打算去给石韬吊丧,司空李农劝他说:“杀秦公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凶手就在京城,您的车驾可不能轻易出去。”石虎这才没去,只是在太武殿布置好卫兵,为石韬发丧。石宣去参加石韬的丧礼,不仅没哭,还只是干笑两声,让人掀开被子看石韬的尸体,看完大笑着就走了。石虎把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人抓起来,打算把罪名安在他们头上。石虎怀疑是石宣杀了石韬,想召他来,又怕他不来,就谎称石宣的母亲杜后因为过度哀伤病危。石宣没想到自己被怀疑了,就进宫去中宫,石虎趁机把他扣下。建兴有个叫史科的人知道石宣的阴谋,就告发了他。石虎派人去抓杨柸、牟成,这俩人都跑了,只抓住了赵生。石虎审问赵生,赵生全都招认了。石虎又悲痛又愤怒,把石宣关在存放草席的仓库里,用铁环穿透他的下巴锁起来,还拿来杀石韬的刀箭,舔上面的血,哀嚎声震动了整个宫殿。佛图澄劝石虎说:“石宣和石韬都是您的儿子,现在因为石韬的事杀石宣,这可是双重灾祸啊。陛下要是慈悲饶恕他,福气和寿命还长着呢。要是一定要杀他,石宣会变成彗星,把邺城的宫殿都扫平。”石虎不听。他在邺城北面堆起柴堆,在上面立了根标杆,标杆顶上装了个辘轳,穿了根绳子,靠着柴堆搭了个梯子。把石宣带到柴堆下面,让石韬宠信的宦官郝稚、刘霸拔掉石宣的头发,抽出他的舌头,拉着他登上梯子。郝稚用绳子穿过石宣的下巴,用辘轳绞上去。刘霸砍断石宣的手脚,挖出他的眼睛,挑出他的肠子,就像石韬死时的惨状一样。然后在四面点火,大火浓烟冲天,石虎带着从昭仪以下几千人登上中台观看。火灭了之后,把石宣的骨灰分放在各个城门的交叉路口。石宣的妻子儿女九个人也都被杀了。石宣有个小儿子才几岁,石虎平时很喜欢他,抱着他哭,想赦免他,可大臣们不同意,直接从石虎怀里把孩子拉出去杀了。小孩拉着石虎的衣服大哭,把衣带都拉断了,石虎因此得了病。石虎还把石宣的母亲杜氏废为平民,杀了石宣手下的四率以下三百人、宦官五十人,这些人都被车裂肢解,尸体扔到漳水里。还把东宫挖成坑用来养猪牛。东宫的卫士十多万人都被流放到凉州去戍边。之前,散骑常侍赵揽对石虎说:“宫里恐怕会有变故,您得防备着点。”等到石宣杀了石韬,石虎怀疑赵揽知道阴谋却不告发,也把他杀了。
朝廷讨论平定蜀地的功劳,想把豫章郡封给桓温。尚书左丞荀蕤说:“要是桓温再把黄河、洛水一带平定了,那又拿什么来奖赏他呢?”于是就封桓温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给谯王司马无忌加官为前将军;封袁乔为龙骧将军,封湘西伯。荀蕤是荀崧的儿子。
桓温灭了蜀地之后,名声大噪,朝廷上下都有点怕他。会稽王司马昱觉得扬州刺史殷浩名气很大,朝廷内外的人都很推崇佩服他,就把他当成心腹,和他一起处理朝廷大权,想靠他来抗衡桓温,从此和桓温之间渐渐产生了猜疑和隔阂。
殷浩觉得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一直以来名声都很好,就提拔荀羡做吴国内史,让王羲之当护军将军,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帮手。荀羡是荀蕤的弟弟,王羲之是王导的侄子。王羲之认为朝廷内外和谐团结,国家才能安定,就劝殷浩和荀羡不要和桓温闹矛盾,殷浩不听。
燕王慕容皝生病了,把世子慕容俊叫来,嘱咐他说:“现在中原还没平定,正需要贤能杰出的人来处理国家大事。慕容恪这人又有智慧又勇敢,才能足以担当重任,你要把事情交给他,帮我完成心愿!”又说:“阳士秋品行高洁,忠诚能干,为人坚定,可以把大事托付给他,你要好好对待他!”九月丙申日,慕容皝去世。
赵王石虎和大臣们商量立太子的事儿,太尉张举说:“燕公石斌有军事谋略,彭城公石遵有文才德行,就看陛下您怎么选了。”石虎说:“你这话正说到我心里去了。”戎昭将军张豺说:“燕公的母亲出身低贱,而且他以前还犯过错;彭城公的母亲之前因为太子的事儿被废了,现在要是立彭城公,我担心他心里会有怨恨。陛下您得仔细考虑啊。”当初,石虎攻下上邽的时候,张豺得到了前赵皇帝刘曜的小女儿安定公主,这公主长得特别漂亮,张豺就把她献给了石虎,石虎很宠爱她,她生了齐公石世。张豺看石虎年老多病,就想立石世为太子,希望刘昭仪能成为太后,这样自己就能辅佐朝政了,于是就劝石虎说:“陛下您之前两次立太子,他们的母亲都出身低贱,所以才祸乱不断;现在应该选母亲尊贵、儿子孝顺的立为太子。”石虎说:“你别说了,我知道该立谁为太子了。”石虎又和大臣们在东堂讨论。石虎说:“我真想用三斛纯灰洗洗自己的肠子,为啥净生些坏儿子,刚过二十岁就想杀老子!现在石世才十岁,等他二十岁的时候,我都老了。”于是就和张举、李农商量好,让公卿们上书请求立石世为太子。大司农曹莫不肯在奏书上署名,石虎让张豺去问他原因,曹莫磕头说:“皇位是天下最重要的东西,不应该立年幼的人,所以我不敢署名。”石虎说:“曹莫是个忠臣,只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张举、李农明白我的想法,你们去跟他解释一下。”于是就立石世为太子,封刘昭仪为皇后。
冬天,十一月甲辰日,燕国安葬文明王慕容皝。世子慕容俊即位,在国内大赦,还派使者到建康去报告慕容皝去世的消息。慕容俊封弟弟慕容交为左贤王,任命左长史阳骛为郎中令。
十二月,朝廷任命左光禄大夫、兼任司徒、录尚书事的蔡谟为侍中、司徒。蔡谟上奏章坚决推辞,他对亲近的人说:“我要是当了司徒,肯定会被后人笑话,从道义上来说,我不敢接受这个任命。”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浓缩了永和四年(公元348年)南北政权的权力博弈与人性挣扎,从现代视角看,其背后暴露的政治逻辑、制度漏洞与人性弱点,至今仍具警示意义。我们可从后赵的“权力失控困局”、东晋的“制衡迷思”、政权传承的“远见与短视”三个核心维度展开评论:
后赵:绝对皇权下的“自毁循环”——暴虐、无规则与私利的三重绞杀
后赵的乱象是这段历史最刺眼的部分,本质是“没有约束的皇权”与“缺失规则的继承制”共同催生的灾难。
--君主表态的“致命挑唆”:权力继承不能“凭心情”
石虎因太子石宣忤逆便脱口“悔不立石韬”,这种毫无原则的情绪宣泄,等于直接给儿子们的储位之争“递刀”。在专制皇权下,储位是最敏感的政治资源,一旦君主放弃明确的继承规则(如嫡长子优先、功勋匹配等),转而以“个人喜好”摇摆,必然引发手足相残。石虎的糊涂在于:他既想掌控一切,又不愿建立稳定的权力交接机制,最终亲手点燃了儿子们的仇杀之火。
--石宣、石韬的“恶性竞争”:权力异化人性的标本
石韬建“宣光殿”争强,石宣杀工匠、截大梁泄愤,再到石宣买凶杀弟、图谋趁丧夺权——兄弟二人的争斗早已脱离“家庭矛盾”,沦为“权力兽化”的表演。他们眼中没有亲情,只有“储位=生杀大权”的执念,而这恰恰是绝对皇权赋予的扭曲逻辑:要么登顶掌控别人,要么失势任人宰割。
--石虎虐杀的“反人性狂欢”:无约束权力的终极堕落
石虎对石宣的报复(穿下巴、抽舌、断肢、焚尸、扬灰),已经突破了“父报子仇”的边界,沦为纯粹的暴虐宣泄。更讽刺的是,他处死幼子时的“不忍”与之前的残忍形成撕裂——这说明他并非没有亲情,而是皇权早已将他的“人性”异化为“权力的奴隶”:顺我者可宠,逆我者必碎。这种“以暴制暴”的逻辑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让后赵的统治根基彻底腐烂:杀尽成年儿子后,他只能立10岁的石世为太子,等于把政权拱手让给张豺等权臣,为后赵的快速崩塌埋下伏笔。
--张豺的“权臣投机”:权力真空下的必然钻营
张豺借“安定公主受宠”推立幼主,本质是利用君主的昏庸和继承漏洞“挟幼主以揽权”。这是专制社会的常见戏码:当君主失去远见、继承规则失效时,权臣必然会把“储位”当作谋私的工具。石虎以为立幼主能“避免儿子杀老子”,却没意识到“幼主掌权”只会引发更惨烈的权臣混战——他的短视,本质是被权力的“控制欲”蒙蔽了理性。
东晋:门阀政治的“制衡困局”——用权术代替制度的死胡同
东晋的故事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危机,暴露了“皇权弱势+门阀共治”模式的内在矛盾。
--“封赏与制衡”的两难:皇权对门阀的“既依赖又恐惧”
桓温平蜀后声望暴涨,朝廷先是想封豫章郡,因荀蕤提醒“再立功无奖可赏”而改口——这背后是皇权对门阀“功高震主”的本能恐惧。随后用殷浩制衡桓温,看似是“以臣制臣”的权术,实则是饮鸩止渴:殷浩的“名气”不等于“能力”,桓温的“军功”也不是靠“制衡”就能压制的。东晋皇权自建立起就依赖门阀(如王导、庾亮),却始终没有建立“门阀权力边界”的制度,只能靠临时权术平衡,结果必然是“越制衡越内耗”。
--王羲之的“清醒与无奈”:少数派的理性挡不住集团利益
王羲之劝殷浩“内外和协”,本质是看到了“内斗必亡”的风险——北方政权虽乱,但东晋若陷入门阀倾轧,根本无力北伐或自保。但殷浩不听,因为对他而言,“制衡桓温”是保住自己“朝廷心腹”地位的前提,而非“国家利益”。这正是门阀政治的死穴:个体\/集团利益永远优先于国家整体利益,理性的声音往往被权力斗争淹没。后来殷浩北伐惨败、桓温独大,其实从此时的“隔阂”就已注定。
--蔡谟辞司徒:士人对官场风险的“本能规避”
蔡谟坚决推辞司徒之位,说“必为后人笑”,本质是看透了东晋官场的“高危性”:司徒看似高位,实则是皇权与门阀博弈的“夹心层”,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种“避祸心态”也反映了东晋政治的畸形——当士人不愿承担高位责任时,政权的活力必然衰退。
前燕:慕容皝的“传位远见”——对比之下的政治智慧
慕容皝临终前的安排,与石虎形成鲜明对比,堪称“政权传承的正面教材”。
他没有纠结于“嫡庶”或“个人喜好”,而是明确嘱咐慕容俊“重用慕容恪”——因为他清楚“中原未平”的现实需要“有智有勇”的人才辅佐,而非靠“血缘”强行推立无能者。同时托付阳士秋,也是在构建“核心辅政团队”,为慕容俊稳定政权铺路。这种“传位+托贤”的组合,既保证了权力交接的平稳(慕容俊顺利即位,遣使报建康、封官定职有序),又为前燕后续的发展保留了核心力量。
慕容皝的远见在于:他明白“政权存续”比“个人掌控欲”更重要,“人才辅佐”比“血缘纯度”更关键。这一点,恰恰是石虎、东晋朝廷最缺失的——前者被“暴虐与猜忌”吞噬,后者被“门阀私利”绑架,只有前燕在传承中体现了“理性务实”的政治素养。
底层视角:被遗忘的“九真之祸”——权力斗争的代价永远由民众承担
记载中“林邑攻九真,百姓死十之八九”的细节,很容易被南北政权的权力斗争掩盖,但这恰恰是最该被关注的部分:当石虎在邺城虐杀儿子、东晋在建康算计制衡、慕容皝在辽东安排后事时,九真的百姓正在承受战火的屠戮。
在古代专制社会,“权力游戏”永远是统治阶层的事,底层民众从来都是“沉默的代价承受者”。无论是后赵的内斗、东晋的制衡,还是林邑的入侵,最终买单的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没有参与储位之争,没有介入门阀博弈,却要为统治阶层的昏庸、短视、贪婪付出生命代价。这一点,是贯穿整个古代史的残酷真相。
结语:历史的警示——规则、约束与远见的现代意义
永和四年的这几件事,本质是“权力运行逻辑”的集中检验:
--后赵的悲剧证明:没有规则的继承制+没有约束的皇权=必然的自毁;
--东晋的困境证明:靠权术制衡代替制度建设+集团利益优先=内耗与衰落;
--前燕的平稳证明:理性传位+任人唯贤=政权稳定的基础。
放到现代视角看,这启示我们:无论是政治权力、企业管理还是组织传承,“明确的规则”(如继承\/交接制度)、“有效的约束”(如权力监督)、“超越私利的远见”(如优先整体利益),永远是避免“权力异化”“内斗内耗”的核心。而最根本的是:任何权力运行,都不能忽视“普通人的利益”——否则,再繁华的权力游戏,最终都会崩塌在“代价承受者”的沉默反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