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整个特护病房区。祁同伟的皮鞋踩在走廊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见陆亦可正用棉签蘸水,轻轻湿润侯亮平干裂的嘴唇。
\"亦可同志,我们来看你了……\"祁同伟推门而入,声音刻意压低了八度。他身后跟着抱着花篮的陈海和拎着营养品的季昌明。
陆亦可慌忙抹了下眼角,站起身时差点碰翻床头柜上的水杯。祁同伟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柜面。这个总是英姿飒爽的女检察官,此刻眼窝深陷,制服衬衫的领口沾着不知是水渍还是泪痕的痕迹。
季昌明在放下营养品后轻轻的拍了拍陆亦可的肩膀:\"小陆啊,你要注意身体。亮平要是醒了看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我没事的,季检。\"陆亦可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回丈夫身上,\"我得守着他,医生说多和病人说话有助于恢复。\"
陈海走到病床另一侧,目光复杂地看着昏迷中的侯亮平。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自信笑容的脸此刻毫无生气,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证明生命还在延续。他伸手轻轻握住侯亮平的手腕,感受到微弱的脉搏。
\"亮平,我们来看你了。\"陈海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你小子可得快点醒过来,局里头还有一堆案子等着你破呢……\"
\"医生说今天脑水肿消了些。\"陆亦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哽咽的对病房里的众人道:\"但什么时候能醒...\"她突然咬住下唇,喉结上下滚动。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病床上。侯亮平的头颅缠着厚厚的绷带,呼吸面罩上规律地出现又消失的白雾,是这具躯体还活着的唯一证明。他记得上次见面时,这个意气风发的反贪干部还在会议室和他争论案情,眼角笑纹里藏着锋芒。
\"说起亮平,\"陈海突然打破沉默,\"当年他追亦可嫂子那会儿,可是闹出不少笑话。\"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于是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侯亮平与陆亦可二人交往这件事情上!
提起那段往事,陆亦可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眼波流转间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她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记忆中的画面:\"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开始讲述那段往事,声音轻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情感。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侯亮平的脸。
\"那时候我刚到检察院实习,\"陆亦可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怀念,\"亮平被分配到了光明区法院。我最好的闺蜜经人介绍和他相亲,非要拉着我去把关。\"说到这里,她轻轻摇头,发梢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她停顿了一下,眼睫轻颤:\"那天在咖啡厅,他穿着件浅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说话时总喜欢用右手比划。\"陆亦可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结果整场相亲下来,他和我闺蜜没说上几句话,倒是一直在问我喜欢看什么书,周末都去哪玩。\"
季昌明听到这里时低笑了一声,伸手为陆亦可和祁同伟二人各倒了杯茶。茶水注入杯中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后来才知道,\"陆亦可接过茶杯,\"他第二天就托人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俏皮,\"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现在检察院门口,就为了'顺路'送我回家。\"
祁同伟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想:不过是发现相亲对象的这个闺蜜更优秀罢了——陆亦可当年可是京都人民大学出了名的才女,专业能力出众,气质谈吐更非寻常女孩可比。侯亮平他向来眼光毒辣,怎么会看不出陆亦可与其他人之间的差别?
陆亦可没有注意到祁同伟的神情,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侯亮平身上:\"那时候的他总爱穿那件藏青色风衣,站在梧桐树下等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一天下大雨,你浑身都湿透了,还非要坚持送我...\"
阳光中,侯亮平仿佛坐了起来伸手覆盖上了她的手背,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声淅沥的傍晚。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在他们之间洒下细碎的光斑。
在陆亦可她又忍不住哽咽了几声后,她低声道:\"他第一次约我看电影,买的居然是恐怖片票。\"她的指尖描摹着丈夫输液管凸起的青色血管,\"结果放映厅就我们两个人,他吓得把爆米花全撒在我裙子上。\"
季昌明笑出声来:\"这混小子!当年可是装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怕的东西可多了。\"陆亦可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奇特的震颤,\"怕蜘蛛,怕过山车,还怕...\"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咬到了舌头。
\"他表面上雷厉风行,其实...\"她的声音突然哽咽,\"那天早上他出门前还说,等这个案子结束就申请年假,带我和孩子去海南...\"
陈海的指节在病床栏杆上泛出青白色。他记得那个清晨,侯亮平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他说发现了山水集团财务总监做假账的线索。当时窗外正在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师拿着查房记录本走进来。陈海立刻恢复了标志性的沉稳表情:\"张主任,我兄弟的情况...\"
\"脑干没有受损是不幸中的万幸。\"医生翻着ct片子,\"但额叶这个血肿...\"他指了指片子上的一团阴影,\"就像定时炸弹,可能明天就吸收,也可能突然恶化。\"
陆亦可的身体晃了晃,一旁的季昌明连忙虚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们能做些什么?\"陈海急切地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可以试着说些对他重要的事。去年有个病人,就是在妻子提到结婚纪念日时突然醒来的。\"
病房外,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祁同伟轻轻带上门,金属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切断了两个世界的联系。
\"海子,\"祁同伟突然按住陈海的肩膀,指尖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万一亮平他醒不来...\"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他们(陆亦可母子)孤儿寡母的,就全都要靠你了。\"
祁同伟此话一出,陈海他的心脏骤然收缩。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钝刀,生生的劈开他强撑的镇定。随后陈海他猛地抬头对祁同伟道:\"哥,您这话...\"陈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走廊尽头,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碾过地砖的声响碾碎了他的尾音。
季昌明站在两步之外,灰白的眉毛拧成结。他摸出烟盒又塞回口袋,这个动作他今天重复了第七次。
祁同伟松开手,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塞进陈海掌心:\"这是全国最好的脑科专家,明天会来会诊。\"他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边缘泛着贝壳般的冷光,\"费用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陈海低头看名片,烫金字体在指间微微发烫。
\"谢谢哥……\"陈海最终只是点点头,将名片收进贴身口袋。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季昌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面庞涨得通红。他摆摆手拒绝搀扶,电梯\"叮\"地一声到达。祁同伟率先迈入,不锈钢轿厢映出他笔挺如刀的轮廓。在门即将闭合的瞬间,他突然伸手挡住:\"对了,亦可父亲那边...\"
\"陆老已经知道了。\"陈海抢着回答,声音在密闭空间里产生诡异的回响,\"今早派了生活秘书过来。\"
电梯开始下降,失重感让季昌明扶住了扶手。地下车库阴冷潮湿。祁同伟的奥迪A6亮起车灯时,陈海注意到车牌不知何时换成了白色武警牌照。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闷响,尾气在黑暗中凝结成苍白的雾。
\"季检,那我先回局里。\"陈海对季昌明说,老检察长叹了口气,皱纹里藏着欲言又止。他最终只是拍了拍陈海的后背,力道大得惊人:\"有任何情况,立即打我的私人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