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辰清冷。偏殿内明珠的光晕柔和地洒落,宁神檀香的余韵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缭绕。
叶晓晓裹着那件宽大的玄色外袍,蜷在白玉云床的一角,却毫无睡意。
白日里沧溟那些看似冰冷、却又处处透着难以言喻关切的举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外袍上残留的冷冽气息萦绕不散,奇异地带来一丝心安,却也让她心绪愈发纷乱。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袍子光滑冰凉的里衬,指尖忽然触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衣料融为一体的硬物凸起。那感觉非常隐秘,若非她心神不宁、指尖反复流连,绝难发现。
是什么?她心生好奇,借着明珠微光,小心翼翼地在内衬接缝处摸索,终于找到那个小物件——一枚被近乎透明的冰蚕丝线巧妙缝在里衬上的、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玉佩碎片。
碎片呈一种极其纯净的乳白色,质地温润通透,仿佛凝聚了月华精髓,但内部却隐现几道极其细微、如同冰裂般的浅金色纹路。边缘被打磨得圆滑,显然常年被人摩挲。这碎片……为何会缝在沧溟的衣袍内衬如此隐秘之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叶晓晓,她屏住呼吸,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探入碎片之中。
嗡——!
就在灵力触及碎片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神魂本源的极致寒意,猛地从中爆发,顺着她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这寒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烙印在碎片深处的、残留的意志印记,带着一种亘古的悲伤与决绝!
与此同时,数段极其混乱、模糊、却带着撕心裂肺般痛楚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封印,悍然冲破了某种禁锢,狠狠撞入她的脑海!
景象一: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破碎星辰废墟。视野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血雾。她(或许是曾经的她)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着疾驰,身后是吞噬一切的毁灭性能量潮汐。
一个身影挡在潮汐之前,背影模糊,只能看到如墨长发狂舞,周身燃烧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却散发着绝对寂灭气息的冰焰!那气息……与沧溟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绝望!身影回眸一瞥,视线交汇的瞬间,是难以形容的焦急、决绝与……一丝深藏的不舍?
下一瞬,冰焰暴涨,与毁灭潮汐轰然对撞!一块乳白色的碎片混合着冰屑与某种温热的液体,溅射到“她”面前,被一股力量强行塞入“她”手中……彻骨的寒意与失去重要之物的巨大悲痛瞬间将“她”淹没……
景象二:切换到一个黑暗冰冷的囚笼,锁链加身,动弹不得。一道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笼外,面容冰冷如万古玄冰,眼神漠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她伸出手,指尖凝聚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寂灭之力,毫无迟疑地点向“她”的眉心!无法形容的剧痛传来,魂源仿佛被硬生生刻入某种烙印,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不带丝毫感情:“记住,你的存在,归于此印。未得允许,形神俱灭亦不得解脱。”
景象三:又是一片混乱的景象,似乎是燃烧的宫殿,金色的血液染红了地面。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身影模糊的少女在远处哭喊,声音凄厉:“姐姐——!”她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心口传来被撕裂般的剧痛……
“啊——!!!”
叶晓晓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击狠狠砸中,从云床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剧烈地痉挛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内衫,脸色惨白如白纸,瞳孔因极致的痛苦、恐惧和混乱而缩成了针尖!
那些记忆碎片!冰冷破碎的星辰废墟!那个燃烧冰焰、背影决绝的身影!那身影毫不留情、刻下魂印的一指!还有那声凄厉的“姐姐”和燃烧的宫殿!
是真的!这些血淋淋的、充满绝望与背叛的过往,都是真的!
那枚碎片……是星辰废墟中那个身影留下的?那个身影是谁?为什么她的气息与沧溟如此相似却又带着决绝的死志?
巨大的信息冲击、撕心裂肺的痛苦回忆、以及碎片中那股与沧溟同源却更加古老冰冷的意志残留,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撕裂了叶晓晓刚刚积累起的一点点脆弱平静。
恐惧、仇恨、被背叛的愤怒、巨大的悲伤……所有情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将她吞没!
她死死攥着那枚乳白色的碎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碎片传来的冰冷触感与她记忆中那彻骨的寒意和魂印的剧痛重合,让她如坠冰狱,浑身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沧溟要救她?这枚碎片的主人是谁?和沧溟是什么关系?那个呼喊“姐姐”的少女又是谁?
混乱!极致的混乱几乎要撑爆她的识海!
偏殿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撞开!
沧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在明珠光下异常冷峻,瞳孔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怒与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慌乱!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地上蜷缩颤抖、手中死死攥着碎片的叶晓晓身上。
“你……”沧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一步跨到叶晓晓身边,周身那冰冷的道韵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让殿内温度骤降,甚至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叶晓晓感受到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靠近,如同被天敌锁定,恐惧与仇恨瞬间达到了顶点!她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布满血丝,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滑落,她死死地瞪着沧溟,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泣血般尖叫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我下的印记!是不是你把我关起来的!那个在星辰废墟里的人是谁?!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这碎片是什么?!你说啊!!”
她语无伦次,将记忆中最痛苦的片段和最深的恐惧倾泻而出,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咆哮。
沧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看着叶晓晓眼中那滔天的仇恨与痛苦,看着她手中那枚刺眼的碎片,冰封般的面容上,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一闪而逝。她伸出手,指尖微颤,目标直指那枚碎片。
“给我。”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压抑的冷厉。
“不!!”叶晓晓如同被触及逆鳞,猛地将碎片死死护在胸口,身体拼命向后缩去,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抗拒与恐惧,“这是我的!是‘她’给我的!是你害了‘她’!对不对?!你和那些毁灭潮汐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刽子手!”
她口中的“她”,显然是指星辰废墟中那个燃烧冰焰的身影。
沧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她看着叶晓晓那彻底崩溃、充满仇恨的模样,眼神深处,仿佛有漆黑的旋涡在疯狂搅动,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挣扎、冲撞。
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冰冷刺骨,时而却又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痛楚?
殿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空气凝固,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爆发。
良久,沧溟缓缓收回了手。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旋涡似乎被强行镇压,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足以毁灭星辰的风暴。
“记忆……会欺骗你。”她看着叶晓晓,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印记之事……非你所想。此物……牵扯太大,于你百害无利。”
她的解释依旧简洁,甚至带着惯有的冷漠,但这一次,叶晓晓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那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否认?以及一种对那碎片的深深忌惮?
“欺骗?印记难道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吗?!”叶晓晓惨笑着,泪水汹涌,“那星辰废墟的毁灭也是假的吗?!那个叫我‘姐姐’的人也是假的吗?!这碎片的寒意……和你如出一辙!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沧溟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掠过那枚碎片,掠过叶晓晓泪痕交错、充满恨意的脸,最终投向殿外无尽的夜空,眼神变得无比幽远而复杂,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看到了某些尸山血海、星辰寂灭的景象。
那种神情,是叶晓晓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深沉的、背负了尸山血海的寂寥与无奈?
这种神情,反而比直接的否认或威胁,更加冲击叶晓晓混乱的心神。
她怔住了,仇恨与恐惧依旧汹涌,但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疑虑,却如同黑暗中悄然萌发的毒芽,悄然滋生。
这枚突如其来的碎片,这些汹涌而至的记忆,到底……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沧溟……她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那个星辰废墟中的身影,又是谁?
偏殿内,只剩下少女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与仇恨的啜泣声,以及那道玄色身影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夜,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真相的帷幕,似乎刚刚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的,却是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