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名甲士踉跄奔入,单膝跪地,声带血腥:“大王!城外急报!”
嬴政的眼眸骤然一深。
“讲。”
“李斯军正与蒙武将军已遣快马回报,称军情如火,不敢延误,二人将亲率百骑精锐,直入咸阳,于章台宫向大王面陈平叛始末!”
“知道了。”嬴政挥退甲士,转身走回殿内,声音平静得可怕,
“备驾就不必了,把殿内收拾干净。寡人,就在这里等他们。”
还未等宫人们用草木灰水冲刷尽地砖上的血迹,相邦吕不韦、昌平君熊启、太后舍人嫪毐……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赶到了章台宫。无人言语,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秦王嬴政端坐王座,年轻的脸庞紧绷如铁,指节因紧握剑柄而发白。
殿下,立着三个人。
相邦吕不韦,脸色灰败,往日的从容不迫已成空壳。
楚系外戚领袖昌平君熊启,姿态从容,身后玄甲卫士的铁甲反射着森然冷光。
嫪毐,一身锦袍掩不住狠戾之气,眼神如饿狼般在吕不韦与昌平君之间游移。
“相邦,”嬴政的声音冰冷如铁,“寡人的王宫,成了刺客的演武场。寡人的亲弟弟,在外领兵谋反。这是谁的罪过?”
质问如刀。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躬身:“是臣之过。”
“一句‘臣之过’就想了结?”嫪毐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若非昌平君及时护驾……”
“够了!”昌平君冷声打断,目光不再看嫪毐,而是转向了全场真正的焦点,吕不韦。
“宫闱之争,尚是家事。城外那支平叛大军,兵锋正盛,即将兵临城下……相邦,李斯与蒙武,皆是您一手简拔,这支大军如今是何心意,想必也只听您的分说。”
一句话,殿内空气比地上的血还冷。
是啊,宫内的刺杀可以被掩盖,但一支手握平叛大功、兵锋正盛的大军,才是足以倾覆一切的砝码。
吕不韦灰败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精光。他知道,自己反败为胜的筹码到了。
他缓缓直起身,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昌平君言重了。李斯与蒙武,忠于的是大秦,效力的是大王。他们平叛归来,是功臣,不是乱兵。只要朝堂安稳,他们便是大秦最锋利的剑,用以对外,而非对内。”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军队是忠于大秦的,但前提是,朝堂是安稳的。
昌平君瞬间明白了。他与吕不韦对视一眼,一个心照不宣的交易在电光火石间达成。
“大王,”昌平君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沉痛,“中尉军乃禁中根本,樊於期谋逆,致军心动荡,此乃咸阳心腹之患。为防宵小再生事端,臣愿暂领中尉之职,为大王肃清余党,稳定宫城。”
话音未落,嫪毐紧随其后,姿态却放得更低,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太后听闻宫中之乱,彻夜难安。臣寸功未立,不敢妄求,然为安太后之心,愿领卫尉之职,亲掌宫门,护卫太后与大王周全。”
一个要“稳定”,一个要“安心”,名目不同,实则剑指咸阳军政中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吕不韦身上。
吕不韦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缓缓躬身,声音嘶哑:“国赖长君,家凭长子。昌平君老成谋国,可定中尉;嫪毐护驾有功,当掌卫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臣……附议。”
三座大山,同时压向了王座上的年轻人。
“好,好一个‘为寡人分忧’。”嬴政的脸上看不出怒气,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比寒冰更冷。他缓缓站起,踱步至三人面前。
“寡人准了。昌平君暂领中尉,嫪毐……便封为长信侯,领卫尉。”
他赐予了他们想要的,仿佛只是在分派一件寻常差事。就在昌平君与嫪毐眼中闪过喜色的瞬间,嬴政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剑,直刺阴影中的一人。
“然,国不可一日无纲纪。王绾,”
一直默立于殿柱阴影中的王绾应声而出:“臣在。”
“朕命你为御史大夫,凡中尉、卫尉之调动兵符,皆需有你副署,方可生效。若有违者,以谋逆论处。”
三人对视一眼,躬身行礼,缓缓退出。
章台宫的血腥味似乎还粘在玄甲的缝隙里。
昌平君熊启穿过幽深的回廊,华阳宫内,熏香袅袅。
楚地特有的丝竹之声如流水般淌过,与殿外肃杀的气氛判若两个世界。
华阳太后正端坐于锦榻之上,亲手烹着一壶阳羡茶。她未着太后朝服,一身素雅的楚式长袍,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却无人敢小觑那温婉之下的深邃。
熊启敛衽下拜:“拜见姑母。”
华阳太后并未看他,只是将沸水冲入茶壶,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
“启儿,你身上的杀气,惊扰了我的茶香。”她的声音轻柔,却比嬴政的质问更具压力,“我教你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你都忘了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