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娥简直要吐血。
明明教得好好的,前儿个还问啥都能照着她教的答,咋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那人可是说了,搞砸了事不但没银子拿,甚至可能脑袋都会不保啊!
这傻小子!
董大力在一旁干着急。
“儿啊,你可不能害你爹娘啊……”
董茂生哪懂那么多呢。
他只知道脑海里似是有道声音告诉他,一定要说实话,要说实话。
不能跟她娘骗人,要不然槛儿就要死了。
董茂生知道啥是死,他爷爷就死了,发了工钱就会给他买糖的爷爷死了。
他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董茂生不想槛儿死,爷爷也说了骗人的小孩不好,要被老天爷打雷劈的。
董茂生也怕被雷劈。
所以他要说实话,他不能跟着他娘骗人。
“就是住猪圈!槛儿就是住的猪圈!不给她饭吃,槛儿就吃鸡粮、吃生的!我都看到了!槛儿没脱衣裳!”
董茂生扒拉他娘,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紧接着还说了槛儿在他们家平时干了哪些活,又被他娘怎么打骂。
反正能说的都说了。
他是傻子,说话措辞比不得常人。
可越是这般直白简朴的稚童之语,在外人听来也越具有说服力。
于是除去个别,其他人看槛儿的眼神大多变得同情起来,有些心肠软的。
诸如荣王妃、慎王妃和宣王妃等,俱是红了眼。
瑜姐儿在小孩席上抹眼泪,又跑去摇车看曜哥儿,想把他抱起来。
“弟弟,小六婶婶好可怜……”
然而弟弟太胖,瑜姐儿抱不动。
发生望晴那件事的时候曜哥儿就知道他娘苦了,没想到还有更苦的。
虽说民间不少家里六七岁的小姑娘都能干很多活儿了,可寻常百姓家里好歹干了活儿不用挨打挨骂啊。
更别说饭都吃不饱,跟鸡吃一样的粮。
还只能睡猪圈。
如果曜哥儿记得没错,猪好像是吃人的。
一想到他娘小小一个跟猪睡一起,可能一不小心就有被猪吃掉的风险。
曜哥儿的眼泪啊。
那叫一个哗啦啦,奶娘擦都擦不尽。
韶宁郡主刚开始还想看槛儿的好戏来着,谁叫这人屡次害她被罚呢。
可听到这儿,韶宁郡主也是心绪复杂,暗道要不以后不跟宋槛儿计较了吧。
怪可怜的。
诚然,他们的想法槛儿不知道。
尽管她的身体还记得在董家的日子,但她本身到底是从上辈子回来的。
时隔几十年,她真生不出什么感想。
所以她除了眼眶有些红外,神色倒是淡然,可也正因如此在众人看来才觉这位宋良娣是个经得住事的。
裴皇后看看儿子。
只见他眼帘微垂,神色喜怒难辨。
魏嫔早在董茂生跟陈月娥唱了反调时,就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
此时再一看殿中之人的反应,一把火烧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叫什么?
她是要让那傻子坐实姓宋的早没了贞洁,不是让他来替那小贱婢诉苦的!
赵盛那狗奴才怎么办事的!
稳住心绪,魏嫔刚准备说傻子的话不可信,立在太子身侧的海顺先一步开了口。
“秋穗娘,你是哪年哪月入的董家?”
秋穗娘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地,颤着声音道:“回、回贵人的话,民妇是元隆十三年三月底入的董家。”
海顺:“当时董茂生病情如何?生活可能自理?可是需得你贴身照看?”
陈月娥自以为隐蔽地偷偷往后扭头,有意警告秋穗娘别坏她的事。
可惜秋穗娘瑟缩着身子根本没往她这边看,陈月娥就想出声来着。
然而才动了动嘴,余光里就出现了一双靴子,是刚刚扇她巴掌的太监的脚。
陈月娥僵住身子,不敢乱动。
秋穗娘并不知道陈月娥的动作,她想离开董家,摆脱给人当童养媳的日子。
可惜她太胆小了。
她怕陈月娥打她,怕她薅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太痛了,她怕。
于是她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董家生根,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她甚至快要放弃了。
可就在三天前的晚上。
有人告诉她,她和董家的婚事可以不作数。
她可以离开。
可以不用跟傻子圆房,不用生孩子。
董茂生待她是好的。
秋穗娘扪心自问,偶尔她也会感动。
甚至曾不止一次想,若不就和他过下去吧,然而每当那一时的冲动褪去。
秋穗娘还是没办法接受。
她感动,可她对董茂生没有男女情分。
她怕自己将来会彻底忍受不了这个傻汉子,到时候他们俩都痛苦。
所以,她还是要离开的。
宋槛儿是太子的姨娘,太子是皇帝的儿子。
秋穗娘自认没有宋槛儿勇敢,做不到像她那样周旋于这样的大宅门里。
可她也想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胆大一回,为了将来,不怕陈月娥一回。
“回贵人。”
秋穗娘闭着眼,颤颤巍巍道。
“民妇到董家时,茂生很多事都能自己做,譬如吃饭、去茅房、洗澡,他偶尔还会帮民妇洗衣裳。”
“你个小娘皮!”陈月娥赤红着眼珠子,转身就朝秋穗娘扑过来。
儿子的变故本来就够她糟心的了,结果这小娘皮也不按她交代的说!
陈月娥恨不得当场撕烂她的嘴!
然旁边的太监一个大耳刮子扇下来,陈月娥当即滚倒在地,耳边嗡嗡的。
“再敢御前失仪,即刻拖出去杖毙!”全仕财站在元隆帝身侧,扬声道。
立马进来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候在董家几人身后。
董大力要去拉陈月娥的手一抖,赶忙把自己缩成一团,董娇杏差不多的姿势。
董茂生抱着秋穗娘的胳膊紧挨着她,陈月娥到嘴边的呻吟卡在喉咙里。
“董娇杏。”
海顺唤道。
“宋主子到你们家时,你年方几何?”
董娇杏知道宋主子指的是宋槛儿,吞了口唾沫道:“回贵人的话,宋主子到咱们家时,民妇十岁。”
海顺:“你娘称曾有个叫马石根的货郎在你们村暂住,你可知此事?”
“民妇、民妇……”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要吞吞吐吐!”海顺道。
董娇杏暗暗咬牙。
“回大人的话,民妇不知此人。”
陈月娥瞳孔一缩!
海顺:“据你娘陈氏所言,当年你们从土匪手中出逃时宋主子曾与名叫马石根的货郎私奔,可有此事?”
董娇杏双臂打着摆子,锃亮的金砖地面上倒映着她冷汗与眼泪遍布的脸。
“回大人……”
“没有此事。”
“宋主子当年没有跟什么货郎跑,我们村里也没来过马石根这么个人。”
“宋主子……当时是被我娘、不对,是被我们一家子给撇下的……”
“因为、因为我哥听宋主子的话,宋主子教我哥洗脸洗脚、如厕洗澡。
我哥都听,我娘不高兴我哥听宋主子的不听她的,我娘觉得宋主子不安分,觉得她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
“所以土匪来的那天,我们没有带宋主子一起逃命,她被留在了鸭嘴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