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魏嫔豁出去了。
她一个嫔位的后宫妇人,娘家又已败落,哪来的那么大本事能在短短两天里就在宫外找到了人证?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大家,东宫的那些个流言里少不了她的手笔吗?
再结合睿王现今还被幽禁着,魏嫔此举简直就是把自己直接给架在了火上。
众人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魏嫔却是不想管那么多了。
横竖他瞧不上她,横竖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不演了直接摊开了说吧。
反正这口恶气她出定了!
元隆帝察觉到了魏嫔的意图,笑了。
“就依魏嫔所言,传证人。”
陈月娥活了一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能进皇宫这样儿富贵的地方,去见皇帝老爷这样的大人物!
她现在感觉就像是踩在棉花上。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其实这种感觉她最开始在今年二月底的时候就体会过一次了。
当时秋穗娘跑去她做活儿的地方找她,说是有人向他们打听槛儿的消息。
给了十两的银锭子。
娘耶,打听个消息就值十两银子。
啥家境啊。
她不吃不喝洗一年盘子也挣不到十两啊,于是陈月娥当即盘子都不洗了。
跟掌柜的请了假就往家跑。
本来还想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莫不是秋穗娘这小娘皮诓她的。
结果没想到那人竟真为了打听宋槛儿的消息给了她十两银锭子!
陈月娥当时捧着银子手都在抖。
宋槛儿她熟啊!
那不就是十年前她花了足足二两银子,给她家儿子买的个童养媳吗?!
嗐!
说起这事儿陈月娥早先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时候他们家住村子里。
说来也是赶巧。
那天她跟她婆婆去镇子上赶集。
回去的路上碰到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个女娃,在打听附近哪家有买丫头片子的。
说他们是逃难来的,路上行李啥的被人给抢了,家里两个老的病得不轻。
下头几个小的又好几张嘴。
这一路的日子委实撑不下去了,不得已只能卖个丫头片子给二老找郎中。
刚巧那段时间陈月娥在寻思着给儿子买个童养媳,见状就跟那对夫妻说上了。
丫头片子生得真真是好,唇红齿白的,一张小脸儿嫩得跟水豆腐似的。
陈月娥可还从没见过哪个丫头片子这么好看呢,就是名字不太好。
槛儿,坎儿。
谁家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儿啊,宋槛儿,这不就把晦气往人家家里送吗?
陈月娥对此很不满意,膈应得慌,可她又着实看中了那丫头片子的脸。
村子里的那些个长舌妇平时没少拿她家儿子说嘴,说啥她儿子脑子有问题,今后别指望娶媳妇儿了。
没得祸害了人家姑娘。
又说她儿子脑子不好使,要是脸能好看些没准儿还有姑娘愿意嫁到他们家。
可惜长得也不好,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
呸!
陈月娥气得不轻,打定了主意要买个童养媳回去,还偏就要买个好的。
看她不把那群瘟丧的嘴给堵上!
所以陈月娥最终还是咬牙把宋槛儿给买下了,花了她整整二两银子!
丫头片子果然是赔钱货!
因此她又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从这丫头片子身上把本儿给赚回来。
她家儿子的吃喝拉撒得这丫头伺候,家里的猪牛鸡鸭也得要这丫头看顾。
赶明儿个看这丫头啥时候来癸水。
陈月娥打算等这丫头来了癸水就让她跟儿子圆房,也用不着等及笄了。
反正村子里十三四岁生孩子的不在少数。
至于宋槛儿这破名字。
陈月娥原是打算给改了的。
谁知村子里一个擅长给人看相起名的老婆子却说,这丫头配这名字乃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啥凤星高照。
陈月娥不懂啥是凤星,就知道名字不能改,改了这丫头片子就不旺了。
于是思来想去,把这名字给留下了。
结果怎么着?
陈月娥真是信了那老婆子的邪了!
大富大贵个屁!
那就是个丧门星!
真要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土匪会跑来他们村?他们家会被土匪又抢又烧?
本就不安分了。
小小年纪把她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的,连她这个娘的话都不听了。
又这么晦气,把他们家克成那样。
陈月娥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想也没想就趁乱把那丧门星给撇下了。
对外则说她不安分,偷了家里的银子跟别人跑了,结果被土匪给砍死了。
不过在陈月娥来看那丧门星也是个心肠狠的。
寻常像她那么大点儿的丫头片子谁不怕被家里人卖,被家里人扔啊。
她倒好。
当初得知自己被舅舅舅母卖了就掉了几滴猫尿,陈月娥还当她认命了呢。
哪知死丫头打的竟是偷跑的主意,后来被她打断了腿倒是安分下来了。
却是没想到被她撇下的时候死丫头哭都没哭一声,就站那抱着个小包袱看他们走。
陈月娥至今都没忘那一幕。
死丫头睁着双清亮亮的眼睛,灰头土脸地站在烧着火的房子前看着他们。
就那样不哭不闹地看着。
陈月娥也不知自己为啥会记得那么清楚,总归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做梦都会梦到那一幕。
就跟那鬼上身似的。
这不禁让她越发厌恶那死丫头片子,也不耐烦听到宋槛儿这个名字。
可惜耐不住她儿子长年累月地叫,也纠正不过来,听多了陈月娥都麻木了。
本来她还以为宋槛儿真死在土匪手里了,却是没料到那丫头不仅没死。
反倒也来了京城。
甚至成了贵人主子,做了富贵人家少爷的姨娘,给少爷生了个大胖小子。
据说少爷的后院里就她最得宠!
这可真是戳到陈月娥的肺管子了。
凭啥啊?
凭啥那死丫头能过这么好的日子?
他们家可是被她克得背井离乡,她倒好,跑到有钱人家享福去了!
陈月娥恨得牙痒痒。
也因此,当那个打听宋槛儿的男人再次找上门。
说之后需得他们上那个大户人家家里去作证,证明宋槛儿贴身照顾过她儿子时,陈月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人当时没说清那死丫头片子究竟在啥大户人家给人做姨娘。
但陈月娥也不傻。
一个给人生了孩子的妇人,突然有人跑来问她以前的事,还要着重证明她以前贴身照顾过一个男人。
这事一旦成了,那妇人还有啥名声?
陈月娥可是听别人说过一些大宅门里的阴私的,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丫头抢了其他贵人的宠爱。
人家要搞她呢。
陈月娥见不得那丫头过好日子,自然乐得做这事,横竖她又不会损失啥。
可没想到那死丫头居然是太子的妾!
太子啊。
皇帝老爷的儿子!
月初听那人这么说的时候,陈月娥惊得当场就厥了过去,被她男人掐了好一会儿人中才醒过来。
之后那人问她还敢不敢出来作证,不敢就把他给的银子还给他。
那咋行呢,进了陈月娥嘴里的东西哪有让她再吐出来的道理。
再说她又不偷又不抢。
不过是站出来证明皇帝老爷的儿子纳的那妾,给他们家做过童养媳罢了。
她就说几句实话而已,难不成皇帝老爷还能叫官差抓她,砍了她脑袋啊。
那可是狗皇帝才干的事。
再说皇帝老爷也得要名声吧?
因着几句话就砍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头,那他这皇帝老爷也做不久了。
陈月娥就这么说服了自己,顺带家里人也被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了。
而此时此刻,被一辆乌漆抹黑的马车拉到一道高高的宫门门前。
再下了车跟着穿盔甲的侍卫穿过旁边的小门,经过一条又长又宽的路进到被一道道红墙围住的地方。
看着那一座座金闪闪的房子,陈月娥脑袋发懵,脚下好几次打滑。
又想宋槛儿那死丫头,居然在这种富贵的地方做太子老爷的姨娘。
陈月娥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不准乱看!”
旁边一个侍卫突然一声呵斥。
陈月娥吓一跳。
习惯性扭头就想喷回去吧,结果一看到对方那一身盔甲她立马怂了。
秋穗娘紧握着发抖的手跟在陈月娥身后,她旁边就是一脸憨相的董茂生。
他这两天也不知咋了,安静得厉害。
不过傻子的想法本就是捉摸不定的,如此倒也省了哄他的功夫,也免得进了皇宫犯起傻病来冲撞了贵人。
董娇杏也进宫了,她男人不清楚宋槛儿这号人物倒是没被召进来。
如是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在一座金光四射的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带他们来的人进去了一趟,很快出来,“陈月娥、董大力,你二人即刻进殿!”
陈月娥磕磕巴巴道:“就、就我跟孩他爹?我家茂生呢?茂生他们……”
“少废话,陛下让你二人进殿就进殿,其他人稍后有宣再进!搞快!”
与此同时,交泰殿内。
从元隆帝下旨让宣证人到现在过去了两刻钟,这段时间里殿中分明坐着这么多人,却是鸦雀无声。
唯有元隆帝在上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酒,裴皇后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太子端坐于自己的席位,眼帘低垂面无表情,一如既往让人看不出情绪。
槛儿与太子的表现差不多,也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在出神。
元隆帝之前下令撤了隔在两侧的纱幔,这种时候讲男女大防显得多余。
于是两边的人一会儿交换眼神,一会儿看看上面的帝后及太子和宋良娣。
空气中似有什么在流窜。
终于,那对夫妻被带进了殿。
那妇人四十出头的模样,穿着身藏蓝的交领衫子,褐底的阔腿长裤,腰间围着碎花围腰,头戴布巾。
容长脸吊梢眼,两边颧骨极高。
瞧面相是个不好相与的。
旁边的男人敦敦实实,一身粗布灰短褐,看年纪跟那妇人差不多。
两人缩着脖子进来,男的怂哒哒地低着头,妇人每走一步眼神都在往旁边斜。
典型的贼眉鼠眼之态。
身边太监的一句“还不拜见陛下”。
陈月娥和董大力“扑通”跪了瓷实,脑门儿结结实实磕到金砖地上。
“拜、拜见皇帝老爷,皇帝老爷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