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第一个晴日,岐仁堂的木门刚卸下门闩,铜铃就"叮铃"响了三声。岐大夫正弯腰给药圃里的薄荷浇水,听见动静直起身——只见西街包子铺的王婶拎着个布兜,脸比蒸笼里的白面还白,几步跨进院子就往石凳上坐,手里攥着张揉得发皱的药材清单,"岐叔,您快瞅瞅!这药铺掌柜坑我啊!"
布兜一倒,倒出半捧灰扑扑的块根,个个指甲盖大小,根须乱蓬蓬的。"他说这是猫爪草,要我八百文一两!"王婶声音发颤,"我记得您去年给我家老头子治咳嗽,那猫爪草根须是分五瓣的,像小猫爪子,他这啥呀?"
岐大夫拿起一块凑近看,又用指腹捻了捻表皮的绒毛,没说话,先转身进了诊室。片刻后拎出个青瓷小罐,倒出几粒洁白的块根——果然,根须清清楚楚分了五岔,尖儿上还带着淡紫的小芽,像极了猫爪蜷着的趾头。"王婶你看,"他把两样药材并排放石桌上,"这是真猫爪草,你闻闻。"
王婶凑过去嗅了嗅,真的那撮有股淡淡的甜香,像刚挖出来的红薯;假的那堆则带着土腥味,还有点发苦。"这假的是啥?"她气鼓鼓地问。"是夏天无。"岐大夫拿起假药材,"《本草纲目》里写着呢,夏天无味苦性寒,是治腿疼的,跟猫爪草差着八竿子。猫爪草甘淡微辛,性温,专入肺经,是化顽痰的好手——你买它,是家里谁不舒服?"
这话一问,王婶眼圈就红了:"是我家闺女,小敏。前阵子单位体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说肺里长了'疙瘩',西医让她半年去拍回片子,她这几天觉都睡不着,听人说猫爪草能消疙瘩,就托我去安国药材市场抓点......"
岐大夫点点头,抬手叫徒弟阿明:"去诊室把那本《金匮要略》取来。"转身对王婶说:"你说的'疙瘩',在咱中医叫'痰核'。《黄帝内经》说'肺为华盖',就像屋顶的瓦,天天挡着风、挡着灰,要是油烟、雾霾这些'浊气'吸多了,肺里的津液就变稠了,成了'痰湿',积得久了,就凝成核,跟屋檐下积的水垢一个理。"
阿明捧着书出来,岐大夫翻开其中一页,指着墨迹斑驳的字句:"你看仲景先师写的:'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小敏是不是总觉得嗓子里有痰,咳又咳不净?早上起来痰是灰黑色的?"
王婶连连点头:"对对对!她天天在写字楼里坐班,空调吹得多,还总吃外卖的麻辣烫,前阵子还说胸口发闷......"
"这就对了。"岐大夫合上书,"她这是'痰湿壅肺'。脾是生痰的根,肺是存痰的罐——她总吃辣的,脾胃被火气耗得弱了,运化不动水湿,痰湿就往肺里跑;再吹空调,寒气把肺的'门'关上了,痰湿排不出去,可不就结成核了?"
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回是前街裁缝铺的李娘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脸色蜡黄。"岐大夫,您给看看......"她刚开口,就"咳咳"咳起来,弯腰吐出几口黏痰,痰里还带着点血丝。
岐大夫赶紧扶她坐下,伸手搭脉。手指刚按上手腕,眉头就轻轻皱了皱——脉象像拉紧的琴弦,"噔噔"地跳,又沉又涩。再看她舌苔,白腻得像铺了层霜,舌尖还有几个小红点。"你这痰核,比小敏的重些。"他轻轻按了按李娘子的右胸,"这里是不是按下去疼?"
李娘子疼得"嘶"了一声:"可不是嘛!夜里躺不下,一躺就觉得有东西压着胸口,还总做梦,梦见肺里长了草......"
"别慌。"岐大夫安抚道,"《灵枢·百病始生》里说'积之始生,得寒乃生'。你天天在裁缝铺,缝纫机旁堆着布料,空气不流通,又总熬夜赶工,肝气郁得慌——肝气一郁,就像堵了的水管,痰湿跟着肝气往上涌,堵在肺络里,时间长了,痰瘀裹在一块儿,就成了'瘀痰核'。你那痰里带血丝,就是瘀得厉害了。"
他起身往诊室走:"我给你俩都开方子,但得先让你们瞧瞧猫爪草到底咋用。"
诊室里靠墙摆着个旧药柜,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名。岐大夫拉开"猫爪草"那格,里面铺着层宣纸,整齐码着晒干的块根。"你们看,"他拿起一根,对着光晃了晃,"这根须五瓣,是天地给它的'记号'——肺在五行属金,五瓣对应五行,它天生就跟肺投缘。"
他又取来个陶碗,抓了一把猫爪草放进去,倒上温水:"这药得先泡半个时辰,让它吸足水。《神农本草经疏》里说它'能软坚散结,化老痰',为啥?你看它根须细,但扎得深,在土里能把硬结的土给'抓'松了,到了肺里,也能把黏在肺络上的顽痰给'扒'下来。"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吵吵嚷嚷的。阿明跑出去看,回来时一脸急色:"师父,东街米铺的张掌柜带着几个人来了,说您卖的猫爪草是假药,坑了他!"
岐大夫眉头没动,只道:"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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