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安平公主寝殿——琼华殿。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一种深沉的寂静。
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富丽喧闹,琼华殿的陈设典雅中透着疏离,书架上典籍浩繁,墙上挂着疆域图,案几上铺陈着未写完的策论和几张绘制精密的图稿,若是说唯一有能同女子闺阁相联系的,就是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冷冽的熏香气息。
叶菀已换下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身侧侍女知夏捏着银剪,正伸着脖子去剪灯花,让叶菀的光更亮些。
“公主累了吧,缓缓眼睛。”
叶菀摇摇头,随口问道,“对了,许家那个二房怎么样了?”
“那个许景川?”知夏想了想开口,“那个家伙真是狡猾,知道许淮沅在暗中找他,咱们这边前脚安排他秘密回京,他后脚就派人伪装成他的模样往反方向走,非得做个万全的准备。”
叶菀笑了笑,没有抬头,她端坐于案前,手指划过面前的图纸,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纸背,洞悉其运转的每一个精妙环节。
“咄咄咄。”
那关阖的雕花门被人轻轻敲响,叶菀神色未变,似乎完全没听到,而一旁的知夏则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门拉开一条只容胳膊粗细的缝隙,接过那小太监递来的包裹,立马又将门阖上,抱着东西走了进来。
“公主。”
叶菀没有回头,指尖依旧停留在图纸上,抬首却在疆域图上寻找某个地点,声音清冷无波。
“说。”
“是培风大人递了信来,”知夏将手里的信整理一下,递了上来,“这是第一封。”
叶菀收回停留在疆域图上的视线,伸手接过信函随意扯开,目光一扫便冷笑出声。
“这么多年了,我这眼瞎心盲的父皇终于复明了?”
她指尖一松,那窥探到帝王意志的薄纸便如枯叶般飘落一旁,“不过,现在才想起我这个女儿,是不是太晚了些?”
侍立一旁的知夏低垂的眸子飞快扫过地上的信笺。
虽未细看全貌,但“指婚”、“边塞”、“领主之子”几个刺目的字眼已足够让她心头火起。她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陛下他……他怎能如此糊涂!”
知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饱含着替主子不值的愤懑,“和亲?!还是嫁给那种边陲蛮荒之地的领主之子?那是什么地方?风沙苦寒,言语不通!您是金枝玉叶,陛下对您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要把您当作弃子一般远远丢开,去填塞那帮化外之民的胃口不成?这简直是折辱!”
叶菀静静地听着知夏的控诉,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几分。她甚至优雅地抬手,理了理自己没有丝毫褶皱的袖口,动作从容得仿佛在欣赏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直到知夏的愤慨稍稍平复,她才缓缓抬眸,那眼神如深潭古井,不起波澜。
“折辱?”叶菀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室内的空气,“知夏,你说得对。父皇他,确实糊涂了太久,以至于忘了……”
她微微一顿,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被宫墙分割的天空,语气陡然变得清晰而冷硬。
“忘了他的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小丫头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知夏心头猛地一跳。
叶菀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知夏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下达命令的口吻如同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去告诉培风,手段不计,痕迹不留。父皇的美意,本宫消受不起。”她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我要那个所谓的领主之子,活不到圣旨抵达边塞的那一天,我要他,永远走不到冀京。”
叶菀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已经宣判了那个遥远边塞青年的死刑,“除了死讯,本宫,不想再听到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
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冷的杀伐之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无声的命令在回荡,宣告着一位蛰伏已久的公主,终于亮出了她锋利的爪牙。
“是。”知夏应声,又拿起一封信递了上来,“这是培风大人送上来的第二封。”
“怎么不一起呈上来?”叶菀皱了皱眉,接过。
“培风大人在外许久,要汇报的事儿多也是正常的。”
知夏笑了笑,帮她续上茶水,抬头时看见叶菀神色微微一变,立马小心翼翼的开口,“公主?”
然而叶菀却没有回应她,只是目光一凝,快速看完又回头看了一遍,她将那些字眼盯得紧紧,似要一个字一个字吞进心里,半晌目光才移开。
“好,很好。”
知夏有些好奇。
以往公主这样说,总是怒极反笑时,可如今看公主的神色,不像是不高兴,倒像是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