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视野里涧底那条狭窄的、被厚冰覆盖的“蛇道”尽头,土黄色的潮水正蠕动着涌进来。
打头的是骡马,几十匹,驮着沉重的木箱,压得冰面嘎吱作响,蹄子不断打滑,引得赶牲口的鬼子兵一阵阵粗野的吆喝和咒骂。后面是步兵,密密麻麻的钢盔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刺刀林斜指着阴霾的天空。队伍被拉得很长,在狭窄的涧底挤成一团,行动迟缓。
矮壮敦实的身材裹在笔挺的将校呢大衣里,即便在望远镜里也透着一股蛮横的劲头。身边簇拥着几个挎着指挥刀的军官和背着电台的通讯兵,一个卫兵正费力地把一面小小的、印着膏药旗的指挥旗插在岩石缝隙的积雪里。
坂田老狗!那张脸,李大山在黑瞎子沟牺牲战友的描述里、在缴获的模糊照片上、在无数个咬牙切齿的深夜里,早已刻进了骨头缝里!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李大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攥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政委躺在担架上灰败的脸,老孙最后靠在石壁上瞪着眼扣响盒子炮的决绝,二嘎冻得青紫的小脸…
“狗日的…坂田…”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旁边的王石头早就等不及了,他半个身子探出掩体,那支带瞄准镜的九七式步枪枪口微微颤抖,十字线死死套在岩石旁那个矮壮身影的胸口。他呼吸粗重,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血丝,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饿狼。“队长…下令吧!老子一枪崩了这老狗日的!”
李大山强迫自己压下沸腾的杀意,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整个涧底。鬼子的队伍还在往里涌,但先头骡马已经快走到涧底最狭窄、最陡峭的“鬼门关”地段了。坂田所在的位置,离涧底入口还有一段距离,周围卫兵不少,地形也相对有遮蔽。
“沉住气!”李大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放先头过去!等坂田的指挥所完全暴露,等他们的尾巴也进了涧!老子要关门打狗!一个也别想跑!”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王石头,“石头!你的枪,只认坂田!其他人,交给小钟和机枪!没我的命令,不准动!”
王石头腮帮子鼓了鼓,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崖顶上,只有战士们压抑的呼吸声和枪栓被无意识摩挲的细微声响。
终于!鬼子的先头骡马队,在鬼子兵连推带搡的驱赶下,战战兢兢地踏上了“鬼门关”那段几乎垂直的冰坡,立刻引发一片混乱。
嘶鸣声、滑倒声、鬼子的呵斥叫骂声在狭窄的涧底回荡。坂田似乎被前方的混乱吸引了注意力,他往前走了几步,对着一个跑过来报告的军官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咆哮着什么,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暴露在岩石的遮挡之外!
李大山眼中寒光爆射,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抬起,狠狠向下一劈!
“打!”
这个“打”字,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哒哒哒哒哒——!”
铁砧的重机枪率先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灼热的火舌喷吐出死神的镰刀!暴雨般的子弹撕裂冰冷的空气,狠狠泼向涧底入口处挤成一团的鬼子后卫部队!瞬间,人仰马翻!血雾混着碎肉和冰屑冲天而起!惨叫声、惊马嘶鸣声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
几乎在机枪响起的同一刹那!
砰!
一声清脆、冷冽、如同冰锥碎裂般的枪声响起!涧底那个正挥舞着指挥刀、试图组织后卫防御的鬼子中尉,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钢盔上炸开一团红白相间的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小钟!一枪毙命!精准得令人胆寒!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李大山嘶吼着,一把抓起身旁的三八大盖,右肩抵死枪托,仅凭一条右臂的力量,将枪口探出掩体!他根本不去瞄准,完全凭着经验和感觉,朝着涧底鬼子最密集的区域,猛地扣动扳机!
砰!
一个正弯腰去拖拽伤员的鬼子兵应声扑倒!
整个望夫崖顶瞬间变成了喷吐烈焰的火山口。鬼子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绝望的嚎叫在陡峭的岩壁间疯狂撞击、回荡!
“八嘎!敌袭!敌袭!抢占高地!掷弹筒!压制!”混乱中,坂田那气急败坏的咆哮透过喧嚣隐约传来。这老鬼子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缩回了那块巨石的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和挥舞的手臂。他身边的卫兵和军官也立刻卧倒,依托岩石和倒毙的骡马尸体仓促还击。几具掷弹筒被架了起来,嗵嗵的闷响中,小榴弹带着尖啸砸向崖顶!
轰!轰!
爆炸在崖顶边缘掀起碎石和雪浪!一块弹片呼啸着擦过李大山藏身的岩石,留下深深的刻痕,碎石崩了他一脸!
“机枪!压制鬼子掷弹筒!小钟!给我敲掉炮手!”李大山抹了把脸上的碎石屑,嘶声命令。他再次探身,朝着下面一个正扛着弹药箱奔跑的鬼子扣动扳机!砰!鬼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弹药箱滚出老远。
“铁砧!换位置!别让鬼子咬住!”铁砧的副射手大声吼着,几个人合力抬起滚烫的机枪,迅速转移到另一处预设阵地,枪口再次喷出火舌,将两个刚刚架起掷弹筒的鬼子兵连同他们的武器一起撕碎!
混乱中,王石头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瞄准镜。十字线死死咬着坂田藏身的那块巨石!他在等待,等待那个老狗再次露头!汗水顺着他紧绷的腮帮子流下,滴在冰冷的枪托上。他感觉握着枪的手心全是汗,心跳得像擂鼓。老孙…等着…看好了…老子给你报仇!
机会稍纵即逝!
坂田显然被崖顶凶猛精准的火力打懵了,也彻底激怒了!他看到自己的后卫被死死堵在入口处屠杀,先头部队在陡峭的冰坡上进退维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猛地从岩石后探出大半截身子,挥舞着军刀,指向望夫崖顶的方向,对着身边的通讯兵和军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八嘎呀路!电台!呼叫空中支援!炸平那个山头!机枪!集中火力!给我把崖顶的支那猪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