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但音量都很低,生怕被谁听见。
“这驸马,当真了得。”
“是啊,一出手便掀翻了梁太尉,连官家都……”
“嘘!慎言!”
低语声戛然而止。
户部侍郎王柬的袍袖下,十指死死绞在一起,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
他身旁,年轻气盛的殿前司指挥李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他们这几个往日里倚仗梁太尉作威作福的官员,此刻聚在殿角,如同被猎犬围住的鹌鹑,瑟瑟发抖。
而另一侧,几位素来被梁太尉打压的老臣,却不约而同地挺直了微驼的腰背。
须发花白的御史中丞张敬之,甚至敢于抬起头,用一种审视、探究,又夹杂着一丝期盼的复杂目光,望向陈森渐行渐远的背影。
更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已在心中默默盘算,该备上何等厚礼,去拜一拜这位新晋驸马的码头。
陈森对身后那些或怨毒、或敬畏、或谄媚的目光恍若未觉。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上,直到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才将朝堂的腥风血雨彻底隔绝。
一回到驸马府,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满眼的赤红绸缎,喜气洋洋。内务府总管正捏着兰花指,尖着嗓子指挥仆役将一只巨大的“囍”字贴上正堂。
空气中弥漫着新漆、檀香和各色礼品混合的甜腻味道。距离他与茂德帝姬赵福金的大婚,只剩下三天。
一名宫女捧上厚厚的礼单,请他过目。陈森接过,指尖划过那些“东海明珠”、“和田美玉”的字样,目光却毫无焦距。
他随手将礼单放在一旁,那上面,茂德帝姬赵福金的名字与他并列,朱笔圈红,刺眼夺目。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整座驸马府被笼罩在一片通明的灯火之中,亮如白昼,将夜色驱散得一干二净。
红绸与彩灯交织,映得亭台楼阁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喜气。
陈森简单用过晚膳,独自坐在书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书房的窗户开着,能听到远处内务府宫人清点礼品、布置新房的喧闹声,那喧闹被夜色过滤,传到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刚放下手中的茶盏,便有下人轻手轻脚地进来通报。
“老爷,蔡太师求见。”
陈森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吩咐:“请蔡太师进来。”
不多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蔡京换下了一身累赘的官袍,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意,步入了书房。
他一进来,目光便在书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森身上,拱了拱手。
“老夫冒昧,深夜叨扰驸马了。”
“太师客气,请坐。”陈森抬手示意。
下人奉上新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书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茶水的雾气袅袅升腾。
蔡京端起茶碗,轻轻拨了拨茶叶,似乎在斟酌词句,过了片刻才开口,语气亲切得像是与子侄辈闲话家常:
“驸马与帝姬的大婚在即,普天同庆。老夫今日来,是想问问驸马,这贺礼的单子,可有什么章程?
或是有什么要特别安排的,驸马只管吩咐,老夫也好让下面的人早做准备。”
他嘴上说着,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陈森,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哪里是来问章程的,分明是来探口风,摸准新标杆的。
乔迁之喜便送出了那样的天价贺礼,如今是皇家婚礼,他们这群人精,生怕送得不合心意,更怕送得比别人差了,失了在这位新贵面前的分量。
陈森闻言,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对上蔡京的视线。他笑了笑,那笑容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太师有心了。大婚之事,宫里和内务府都在操持,我倒没什么太大的要求。”
蔡京脸上的笑容一滞,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陈森话锋一转。
“不过……”陈森将茶盏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有一点,此次大婚,毕竟是官家嫁女,事关皇家颜面。
所以,诸位大人的心意,总要比我乔迁时更隆重些才好,否则,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慢待了帝姬,怠慢了官家。”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蔡京的心湖。
蔡京是何等人物,瞬间便品出了其中的深意。
什么皇家颜面,什么慢待帝姬,都是说辞。
真正的意思是,乔迁礼单就是这次大婚贺礼的底线,只能高,不能低。
而且这话说得极有水平,直接把事情拔高到了“皇家脸面”的层次。
如此一来,他们送再重的礼,都师出有名,是为了给官家和帝姬挣面子,而非单纯地巴结他陈森。
高,实在是高!
蔡京心中念头急转,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真诚,甚至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的郑重:
“这是当然的!驸马说的是,此事关乎国体,关乎官家圣誉,我等做臣子的,理当竭尽所能,为皇家增光添彩。绝不能让宵小之辈看了笑话去!”
陈森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问题了。剩下的事,就由太师主持着办吧。”
这一句“主持着办”,便等同于将此次收礼的“总协调人”的身份交给了他。
蔡京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这意味着,他蔡京,在新贵的阵营里,已然坐稳了头把交椅。
“那行。”蔡京抚掌一笑,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江湖气,“老夫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