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月半蹲在地上,指尖还停在羊角辫女孩的发梢,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安慰这群忽然沉默下来的孩子——
“姐姐,没事的。”
最年长的女孩先一步扬起脸,嘴角弯出故作轻松的弧度,“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脏了,回去洗洗就好。”
她说得极快,像背熟的台词,眼神却偷偷往白恩月这边飘,带着显而易见的求助。
其余孩子立刻跟上节奏,七嘴八舌地补充:
“对呀,大家都没什么事!”
“小秋妹妹的兔兔弄脏了,我们回去帮她洗,不用院长奶奶操心!”
“谢谢姐姐,让你们担心了!”
童声叠在一起,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把方才的委屈和眼泪藏进翅膀底下。
白恩月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裙摆——明明这群孩子才是受害者,现在她们却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白恩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宽慰的话。
就在这时,黎院长的声音从坡下传来,带着一贯的温和与急切:
“孩子们,怎么跑这么远?没磕着碰着吧?”
老人脚步快,银发在风里晃出一道亮线。
孩子们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秒,原本沮丧的脸上齐刷刷地绽开笑容,像被阳光同时点亮。
“院长奶奶!”
“我们找到四叶草啦!”
“姐姐说要给我们做幸运书签!”
她们举起那两片被踩得皱巴巴的四叶草,声音高得几乎冲破树梢,把方才的哽咽和惊惧盖得严严实实。
黎院长停在几步之外,目光掠过孩子们脏兮兮的裤脚、小秋怀里灰扑扑的兔子,最后落在白恩月脸上。
白恩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声音替孩子们带着几分隐瞒:
“嗯,没事。孩子们跑得快,我追得慢,结果都摔了个屁股墩儿。”
她学着孩子们的语气,把“屁股墩儿”三个字咬得俏皮,惹得几个孩子噗嗤笑出声。
黎院长狐疑地挑眉,蒲扇在掌心敲了敲,终究没拆穿——
她太熟悉这群孩子,也太熟悉白恩月。
于是她只是弯腰,替羊角辫女孩把歪到一边的辫子重新扎好:
“摔了跤不哭就好。”
“这地太坏了,下次让我铲平它。”
孩子们齐刷刷点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像一群刚学会飞的小雀,骄傲地展示自己崭新的羽毛。
白恩月垂下眼,指尖悄悄握住小秋的手——那小手冰凉,却在她掌心轻轻回握了一下,像在说:
“姐姐,别拆穿我们。”
黎院长转身往回走,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一条温柔的河。
孩子们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像方才的阴霾从未存在。
白恩月落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踩乱的草丛——
碎石缝里,四叶草的断茎还沾着泥。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把膝盖上的血口子藏起,对黎院长笑着说:
“院长,我没事,只是跑太快摔了一跤。”
原来他们都学会了——
把疼藏起来,把笑留给爱的人。
风把最后一丝硝烟吹散,后坡的草叶重新挺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黎院长把铁锅重新架回灶台上,孩子们自发围成一圈:有人剥蒜,有人择菜,最小的那个踮脚递柴火,火星噼啪溅起,映得每张脸都红扑扑的——方才的委屈像被这团火烤干了。
白恩月蹲在水盆边洗菜,目光却悄悄落在方才受欺负的几个孩子身上。
羊角辫女孩正把番茄蒂掰成两瓣,指尖还在抖;穿蓝t恤的女孩拿刀背去刮土豆皮,蹭得“沙沙”作响,像在掩饰什么;小秋则把兔子玩偶的耳朵在清水里来回涮,固执地又洗了一遍。
白恩月没出声,只是换了个姿势。
饭后,日头西斜。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软软地淌在草坡上。
锅碗瓢盆刚被孩子们抢着刷完,空气里还飘着残留的饭香,就被黎院长一声吆喝重新聚拢。
“集合——”
她手里拎着一只空竹篮,篮底垫了两片刚摘的梧桐叶,声音不高,却带着自己的节拍。
孩子们立刻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小秋抱着洗净的兔子玩偶站在队尾,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泡沫。
“今天不上算术,也不写生词。”黎院长晃了晃竹篮,“咱们上一堂自然课——就地取材,找‘勇气’。”
黎院长把竹篮往草地上一放,篮底的梧桐叶被风掀起一角。
“现在——”她指了指四周,“大家在周围找一样能代表勇气的东西。”
孩子们“轰”地散开,像一群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蝉鸣高一声低一声,阳光在草叶上滚来滚去,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秋抱着兔子玩偶,踮脚转了一圈,忽然蹲下去,指尖拨开一丛狗尾巴草——
那里躺着一片被踩裂的梧桐叶,叶脉从中间断开,却仍旧倔强地连着最后一丝纤维。
“姐姐!”
她跑回来,双手捧着那片叶子,像捧着一枚小小的勋章,“它断了,但没掉,还在长。”
羊角辫女孩气喘吁吁地捧来一块棱角锋利的小石头,边缘被溪水磨出了光。
“石头被水冲了一年又一年,它都没碎,这就是勇气!”
穿蓝t恤的女孩高举一根断枝,枝丫上挂着半只空蝉蜕:“蝉要钻出黑黑的土,脱掉硬壳才能飞——壳留在这里,勇气飞走了!”
黎院长蹲下身,指尖轻点那只空壳,声音低而软:“那壳不是勇气,它只是一个证据。勇气早就跟着蝉,飞到树梢唱歌去了。”
最小的孩子抱着一朵刚被暴雨打落的野雏菊,花瓣缺了半圈,花心却仍旧金黄。
“花花掉了花瓣,可它还是香的!”
在孩童的视角下,整个世界竟然变得如此有趣。
白恩月蹲下来,接过那朵雏菊,指腹轻触花蕊。
“对,”她轻声说,“勇气不是没受伤,而是受伤之后,还仍旧保留香气。”
夕阳把草地染成一片柔软的橘红。
黎院长把孩子们找到的东西一一放进竹篮:裂开的叶、磨亮的石、空蝉蜕、残缺的雏菊……
“记住——”
她合上竹篮,声音混着晚风,“勇气不在远方,它就藏在叶脉、石纹、蝉蜕的裂缝里,也藏在你们刚刚伸出去的手心里。”
小秋低头,把那片裂开的梧桐叶别在兔子玩偶的耳朵上,轻轻拍了拍。
“兔兔,你也有一枚勇气徽章了。”
风把最后一缕炊烟吹散,孩子们围成一圈,把竹篮举过头顶,像举起一盏小小的灯。
灯里装的不是火焰,而是——
他们刚刚亲手找到,也亲手握住的,勇气。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被天际线吞没,孩子们背着鼓鼓囊囊的小书包,手里攥着今天找到的勇气徽章,叽叽喳喳像一群归巢的雀。
白恩月紧紧牵着小秋的手。
“回家啦。”小秋轻声说,尾音带着一天的倦意,也带着柔软的满足。
众人刚走到小院门口,忽然两道刺眼的车灯亮起。
两辆黑色商务车横在路中央,车牌被夕阳照得发亮,像是故意摆好的阵势。
车门几乎同时弹开,下来七八个成年人,衣着光鲜,手里提着印着夏令营LoGo的纸袋,脸上却挂着如出一辙的傲慢。
为首的女人一身香风,高跟鞋踩在土路上,鞋跟陷进泥里,发出“咯吱”一声。
她抬手摘下墨镜,目光精准地落在白恩月脸上。
“就是你欺负我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