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喊杀声像一把烧红的铁锥,正一下下戳着苏小棠的太阳穴。
她盯着张全福官靴上的血渍——那是守城门侍卫的血,混着火星子烙成的焦黑,比她在御膳房见惯的灶灰更刺目。
\"三火归一,焰心殿开......\"林昭的火灵\"噌\"地窜起,在密室石壁上投下跳动的赤金影子,短刃擦过张全福耳际钉进木门,\"他们要的不是图。\"她转身时玄色裙角扫过石桌,带翻了半盏冷茶,\"是你们身上的火种。\"
苏小棠的指尖抵着腰间天膳阁令牌,令牌内侧刻着的火纹正隔着锦缎发烫。
前日陆明渊说\"宫中见不得光的支脉\"时,她还以为是前朝余孽;此刻阿梨锁骨处的疤痕与她玉簪火纹重叠,林昭袖中暗涌的热流撞进她掌心——原来所有线索早串成了一根火绳,就等焚灶盟这把火来点燃。
\"阿梨留下。\"林昭突然扣住阿梨手腕,短刃在两人交握处划出浅痕,血珠刚冒头就被火灵舔舐成细烟,\"你的火太弱,现在进去是送死。\"
阿梨却反手攥住苏小棠衣袖,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姐姐说过,火是用来烧穿黑暗的。\"她掀起衣领,疤痕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幽光,\"我娘塞给我的铁片,现在在发烫。\"
苏小棠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初入御膳房时被掌勺砸伤的手背,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眼前发黑的眩晕,想起陆明渊在暴雨里递给她的那盏灯笼——原来命运早把火种埋进她们骨血,就等今天。
\"去取玄铁弓。\"林昭突然松开手,转身时发间银饰轻响,\"我在宫墙等你。\"她推开密室木门,穿堂风卷着焦糊味灌进来,远处传来铁管喷火星的尖啸,像极了御膳房炸油锅时崩溅的油珠,只是更烫,更狠。
苏小棠摸出怀里的火脉图,绢帛边缘被火灵烤得卷了边。
她望着阿梨发亮的眼睛,突然蹲下来,将令牌塞进孩子手心:\"如果走散了,就去天膳阁后巷的老槐树,挖第三块砖。\"她指腹蹭过阿梨疤痕,\"你娘没说错,该我们带火来找你了。\"
宫墙下的喊杀声突然拔高。
苏小棠刚冲出密室,就被火光刺得眯起眼——宫门前的琉璃瓦在燃烧,焚灶盟的人举着尺余长的铁管子,管口喷吐着蛇信般的火舌,守城门的侍卫成排倒下,甲胄上的火星像撒了把火的星子。
\"苏掌事!\"陆明渊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着玄色劲装,腰间横刀还滴着血,身后跟着二十几个禁军,\"去启动火脉图,我拖住他们。\"他目光扫过阿梨,又迅速转回苏小棠,\"记得你说过,火能煮化最硬的冰。\"
苏小棠点头。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火灵在蹦跳,像久别重逢的旧友。
林昭不知何时已立在宫墙之上,玄铁弓拉满如月,弦上搭着的不是箭,是一团跃动的赤焰——那是她的火灵具象化了。
\"起!\"林昭清喝一声。
赤焰离弦的瞬间,苏小棠也抬起手,两股火流在半空相撞,腾起一道火墙,将焚灶盟的攻势挡在丈外。
火星撞在火墙上噼啪作响,像极了她第一次在灶前颠勺时,油星子溅进炭盆的热闹。
\"走!\"林昭的声音裹着火浪砸下来。
苏小棠拽着阿梨往御膳房跑,身后火墙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混着陆明渊喊\"放箭\"的指令。
她能听见禁军的脚步声在身后炸响,能闻到御膳房地窖特有的霉味越来越浓——那是藏了三十年老酱的味道,也是火脉图指引的方向。
地窖石门上的铜锁早被林昭的火灵熔成了一滩金水。
苏小棠铺开火脉图,绢帛上的火链正好与地面刻痕重合。
林昭扯下腰间银饰,在刻痕里划出三道深沟;阿梨举起手,疤痕处的光汇集成细流,滴进中间那道沟。
\"引火。\"苏小棠咬着唇。
她的火灵从掌心涌出,沿着刻痕游走,所过之处石头发烫;林昭的火灵紧随其后,将温度再拔高三分;阿梨的光流最细,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挑开了石缝里的暗锁。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三人同时后退半步,就见地窖中央的青石板缓缓下陷,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最深处有幽微的光,像三盏被吹得忽明忽暗的烛火。
\"焰心殿......\"阿梨轻声说。
她的疤痕突然大亮,照亮了阶梯尽头的影子——那里有三面镜子,镜面蒙着厚灰,却仍能映出三人额间跳动的火。
阶梯尽头的密殿比苏小棠想象中更逼仄。
霉灰裹着蛛网垂在梁上,她一抬臂,袖口扫落半片积年的尘,在火灵映照下像飘起团金粉。
三面火镜悬在正中央,镜面蒙着厚灰,却仍泛着温润的橙光,像三块被捂了千年的炭饼——直到阿梨的指尖轻轻点上去。
\"姐姐!\"阿梨突然抽回手,指腹泛着粉,\"镜子在发烫!\"
苏小棠上前两步。
火镜的灰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光滑如潭的镜面。
她额间火纹突然一跳,镜中竟映出自己的模样——不是此刻沾着血渍的素衣,而是幼时在侯府柴房里,举着半块烤红薯的小丫头,发间还别着根草茎。
\"三火合一,焰心归元。\"
沙哑的古音从镜中渗出,震得苏小棠耳骨发麻。
她这才发现镜沿刻着细密的火纹,正随着话音流转,像活过来的红蚯蚓。
林昭的短刃\"当\"地磕在门框上:\"是灶神古篆,说的是......\"
\"轰——\"
地窖石门方向传来闷响。
苏小棠的后颈瞬间绷直——那是铁器撞门的动静,比焚灶盟之前用的铁管子更沉。
林昭的火灵\"唰\"地窜起,赤金火苗在她眼尾跃动:\"他们拆了宫墙。\"她反手扯过阿梨,将短刃塞进孩子手里,\"守着苏姐姐,别让镜子沾血。\"
\"你要——\"
\"我守阶梯。\"林昭打断她,玄色裙角扫过苏小棠手背,带着灼人的温度,\"你不是说过?
御膳房的灶要烧得旺,总得有人添柴。\"她转身时发间银饰叮当,像极了御膳房晨钟,\"若我未能归来......\"
\"不。\"苏小棠抓住她手腕,掌心的火灵不受控地涌出来,\"该说这话的是我。\"她望着林昭眼底跳动的赤焰,想起前日在御书房,陆明渊指着密报说\"焚灶盟要的是灶神血脉\"时,林昭捏碎茶盏的指节——原来她们早被命运串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是现在才看清绳头。
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更近了,震得火镜嗡嗡作响。
阿梨突然拽她衣袖:\"镜子!\"
苏小棠转头。
三面火镜的灰已褪尽,分别映出她们三人的身影——她的镜中是举着天膳阁令牌的手,林昭的镜中是握着玄铁弓的臂,阿梨的镜中是锁骨处泛光的疤痕。
三道光柱从镜中射出,在头顶交织成火焰形状的旋涡,空气里浮起焦香,像极了老厨头当年烤的蜜枣酥,甜得发苦。
\"三火归一。\"苏小棠喃喃重复镜中古音。
她摸出玉簪,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簪头的火纹烫得几乎要烙进掌心。
前日整理母亲旧物时,她在箱底发现半片残帛,写着\"火脉图终章在焰心殿\",原来指的是这个。
\"走!\"林昭的喝声里带着破音。
苏小棠这才看见她后背——玄色劲装被划开三道血口,鲜血正渗出来,在地上滴成歪歪扭扭的红线。
阶梯口传来铁器摩擦的尖啸,混着粗重的喘息:\"找到火种了!\"
\"阿梨,过来。\"苏小棠蹲下身,将阿梨护在身后。
火镜的光柱突然变亮,照得密殿四壁的浮雕清晰起来——全是灶神举火的图案,每个灶神脚下都跪着个举碗的小丫头,和她初入御膳房时一模一样。
\"苏掌事!\"阿梨突然尖叫。
苏小棠抬头,就见最靠近阶梯的那面火镜里,自己的倒影正在扭曲。
原本举着令牌的手变成了母亲的手,母亲的脸又变成老厨头的脸,最后竟凝出张完全陌生的男子面容——眉骨高得像刀削,眼尾斜挑,眼中跳动的不是赤金,是幽蓝的火焰,比御膳房最冷的冰盏里的霜还凉。
\"那是......\"林昭的声音突然发颤。
她踉跄着退进密殿,短刃上的血珠溅在火镜上,瞬间被蓝焰舔舐干净。
阶梯口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陆明渊的声音:\"小棠!\"
\"快走!\"苏小棠拽着阿梨扑向光柱。
火镜的震动突然加剧,地面石板裂开细缝,涌出滚烫的风,像极了灶膛里未熄的炭。
她回头看林昭,正撞进那男子的目光——他嘴角微扬,幽蓝火焰在眼中翻涌,仿佛说了句什么,却被火柱的轰鸣吞没。
\"焰心殿......\"苏小棠的话音被吸进旋涡。
最后一刻,她看见陆明渊冲进密殿,玄色劲装染满血,却仍举着那盏暴雨里递过的灯笼。
灯笼光与火镜的蓝焰撞在一起,在她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
等视力恢复时,她已站在另一片空间。
阿梨攥着她的手在发抖,面前的火镜却空了——刚才那男子的倒影不见了,只余幽蓝火焰在镜心盘旋,像团活的墨。
而密殿外,陆明渊的喊杀声突然变远,仿佛隔着层水幕。
苏小棠摸向腰间,天膳阁令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块温热的铁片——和阿梨说的,她母亲塞给她的那块,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小棠转身,就见火镜中那抹幽蓝火焰突然凝实,在虚空中勾勒出半张脸。
他的唇动了动,这次苏小棠听清了——
\"欢迎回家,灶神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