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灶房飘着新磨的豆浆香,阿香系着靛青围裙从外面进来,竹篮里的空心菜还沾着晨露。
她刚把菜筐放上案台,李婶就拎起一把菜梗,指节捏得发白:"这茎细得能吹断,能炒出脆劲?
小棠姑娘当年采买,哪回不挑拇指粗的?"
阿香的耳尖立刻红了,手指绞着腕上的蓝布帕子:"苏...阁主说茎细的嫩。"
"嫩?"旁边的张叔正切着番茄,刀背"咚"地敲在案上,"上回她教你认火候,你背口诀倒快,可昨儿熬的杏仁酪——"他瞥了眼墙角的陶瓮,"底下沉了半层渣子,当我们老眼昏花看不见?"
灶房里的动静惊得蒸屉上的白馍直冒热气。
苏小棠倚在廊下,指尖摩挲着门框上的老木刻——那是她初掌灶房时刻的"火"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她能看见阿香的肩膀在抖,蓝布帕子上的小梅花被攥成了团,像朵被风雨打蔫的花苞。
"当年我头回管采买,老厨头把我挑的青菜全倒在地上。"她忽然出声。
灶房里的动静猛地一滞。
李婶的手悬在半空,张叔的刀停在番茄上。
阿香转头,眼尾还泛着红,却亮晶晶地望着她。
苏小棠走进来,指尖掠过阿香竹篮里的空心菜:"他说'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用舌头替菜说话'。"她抬眼扫过众人,"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嫌菜不好,是怕我学不会——"她轻轻叩了叩阿香的竹篮,"怕我学不会替菜说话的本事。"
李婶的手慢慢垂下来。
张叔的刀又动了,只是切番茄的动作轻了些:"那杏仁酪的渣子..."
"我尝了。"苏小棠从陶瓮里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浆汁在勺里晃出月牙,"火候到了九成,差的那一分,是她怕烫着学徒们,提前离了火。"她把勺子递给阿香,"下回记住,该烫的不是嘴,是心。"
阿香接过勺子时,手指擦过苏小棠掌心的薄茧。
那是当年颠勺磨出的,比她腕上的蓝布帕子还旧。
日头移到中堂时,陆明渊的墨色广袖扫过灶房门槛。
他手里拎着个锦盒,掀开时露出半块御赐的"膳"字银牌,在灶火里泛着冷光:"礼部的人今早去了户部,说'棠火阁'名动天下,该入官营体系,由尚食局统管。"
苏小棠正在给新弟子调汤头,汤勺顿在半空:"统管?"
"说是'统管',实则要收了你的印,换块'御赐'的匾。"陆明渊屈指敲了敲银牌,"他们要的是你的名,不是你的火——名能刻在碑上,火却会烧了碑。"
汤锅里的热气模糊了苏小棠的眉眼。
她望着灶膛里噼啪的火星,想起昨夜阿香擦灶台时的影子,想起十二岁的自己偷记颠勺手法时的心跳。"火要是被锁进碑里,就不是火了。"她轻声说。
陆明渊忽然笑了,眼底的算计像春冰初融:"所以你要让他们看见,没了你的名,火照样烧得旺。"
是夜,灶房的灯盏一直亮到三更。
阿香捧着竹册跑进来时,见苏小棠正往宣纸上写菜单,笔锋遒劲得不像握惯汤勺的手。"明日起,张叔管火候,李婶调酱汁,阿香你..."她抬眼,"带着新弟子备主料。"
"那阁主您?"阿香急了。
苏小棠放下笔,指腹蹭掉她鼻尖的墨点:"我啊..."她望向窗外的老梅树,枝桠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当回看火的人。"
筹备"棠火共宴"的七日里,灶房像被点着的蜂窝。
张叔颠勺时哼起了失传的《火候谣》,李婶调酱汁总多留半碗给学徒们尝,阿香的蓝布帕子每天都沾着不同的菜香——今儿是姜芽的辛,明儿是莲子的苦。
苏小棠多数时候坐在廊下,膝头搭着老厨头留下的围裙,看弟子们在灶前穿梭,像看当年的自己在侯府的灶间偷学。
宴席前一晚,阿香抱着整理好的菜单来找她。
月光透过窗纸,把菜单上的字迹照得发亮——那是弟子们轮流写的,有的工整,有的歪扭,却都带着股子热气。"阁主,"阿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要是他们觉得我们不如您..."
"不会的。"苏小棠摸出怀里的扳指,羊脂玉在月光下温润如旧,"真正的火,从来不是一个人的。"
她起身走向灶房,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和十二岁的自己、和老厨头、和所有在灶前弯腰的人叠在一起。
灶膛里的火已经生好,柴枝噼啪作响,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约定。
"明日的灶膛,"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说,"该换新人添柴了。"
晨光刚漫过青瓦,棠火阁的朱漆大门便"吱呀"推开。
阿香系着苏小棠亲手绣的火纹围裙,踮脚挂起新换的鎏金招牌,铜环撞出清脆的响。
张叔在灶前擦了第三遍铁锅,锅底映出他泛红的眼尾——这口跟了苏小棠十年的老锅,今儿头回由他掌勺。
"阿香,竹荪鸡汤起锅!"李婶的声音混着蒸腾的热气扑出来,她舀汤的手稳得像量过尺,琥珀色的汤汁在白瓷碗里漾出三指高的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