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膳阁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小棠的手指在铜勺柄上摩挲出薄汗。
这是祭坛崩塌后的第三日。
她起了个大早,特意支开了所有帮厨,连最贴心的小桃都被她打发去前堂擦瓷瓶——此刻的主厨位上,只余她一人,和案头那捆带着晨露的春韭。
"呼。"她闭眼深吸,鼻腔里涌入的不再是单一的菜蔬清香,而是更鲜活的脉络:韭菜叶尖的涩、茎部的脆甜、根须里残留的泥腥,像丝线般在她意识里舒展。
这感觉太熟悉了,却又截然不同——从前的本味感知如抽丝,每缕味道都要耗尽力气去拽;如今倒像呼吸,清气自口鼻入,浊气自毛孔出,连指尖都泛着暖融融的热。
"原来这就是'如呼吸般自然'。"她睫毛颤动,掌心的勺形印记微微发烫。
昨日在祭坛,灶神虚影消散时说的"灶火入魂",此刻终于有了实感。
案上的紫铜锅"叮"地轻响。
她睁眼,将春韭搁在一旁,转而取了只白瓷炖盅——今日要试的,是失传已久的"九转归心羹"。
这道菜需用文火煨足九个时辰,每转一个时辰火候便要轻调三分,最是考验控火功夫。
从前她连第二转都撑不过,可现在...
"试试看。"她将提前备好的老母鸡、火腿、干贝依次入锅,最后撒了把晒得半干的冬菇。
指尖刚触到火折子,变故突生——
原本该温吞腾起的火苗"轰"地蹿起半尺高,映得她瞳孔里的金光骤亮。
炖盅里的汤瞬间滚成沸水,气泡撞着瓷壁"噼里啪啦"炸响,乳白的汤汁溅在她手背,烫得她猛地缩手。
"啪!"
炖盅盖被冲得飞起来,砸在身后的砖墙上又重重跌落。
苏小棠盯着满桌狼藉的汤渍,耳尖发烫——她分明只是想引个文火,可那火苗像是被什么推着,直接窜成了武火。
"灶神之力..."她攥紧围裙角,指节发白。
祭坛那日,金纹入眉心时,灶灵会的老祭司曾嘶喊"灶神转世者必受火噬",她当时只当是疯话,如今看来...
她弯腰捡起碎瓷片,指腹被锋利的边缘划出血珠。
血珠落在汤渍里,晕开一点红,倒让她想起前世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老厨头摔了她的第一锅汤。
那回她也是这样,望着满地碎片发怔,老厨头却踹了她一脚:"发什么呆?
捡起来,重新熬。"
"重新熬。"她低声重复,将碎瓷扫进铜簸箕,又换了只新炖盅。
这次她没急着生火,而是先将手按在灶口——指尖刚触到冷灰,便有热流顺着脉络往上窜,像有个小太阳在她掌心跳动。
"原来如此。"她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不是火不受控,是我还没学会和它说话。"
这一悟,让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取来新的鸡架、火腿,连冬菇都换了更干的一批。
生火时,她不再用惯常的火折子,而是将掌心的勺印贴在灶口。
金纹从指尖漫开,沿着手臂爬上颈侧,又隐入衣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调用那股力量。
第一锅汤,火起得太急,汤面刚泛泡便翻涌;第二锅,火压得太死,炖了两个时辰还没出香;第三锅...她额角渗出汗,袖扣松了两颗,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
直到第七次,当晨钟敲过第七下时,炖盅里终于飘出那缕记忆中的味道——
是松木香混着菌菇的鲜,是老鸡骨髓里的甘,是火腿咸香在汤里化开的绵。
她揭开盅盖,热气裹着白雾腾起,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回汤面时,竟发出清越的"叮"声。
"成了。"她长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裳早被汗浸透。
伸手去端炖盅时,才发现指节都在抖——原来反复控火七次,比从前做十桌满汉全席还累。
可她望着汤里浮动的油花,眼底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你变了。"
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苏小棠手一抖,炖盅差点摔了。
她转头,就见陆明渊倚在门框上,玄色锦袍沾了点晨露,发冠歪着,倒像是刚从马背上翻下来。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未吃完的芝麻糖,糖渣落在青石板上,被穿堂风卷着打转。
"三公子今日怎的有空?"她将炖盅轻轻搁在案上,顺手扯过帕子擦手。
可陆明渊没接话,只是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沾着灶灰的鬓角,最后停在她握炖盅的手上——那双手还在轻颤,却比从前更稳。
"从前看你做饭,像在和锅碗瓢盆较劲。"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腹触到她后颈时顿了顿——那里的金纹已彻底消失,只剩一层薄汗,"现在...倒像是它们在听你说话。"
苏小棠抬头,正撞进他深如寒潭的眼底。
晨光透过他肩头的竹帘漏进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倒让那双眼显得更亮了。
她忽然想起祭坛崩塌那晚,他护着她滚过碎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像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却又小心地裹着层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