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漠然半晌,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原想着找卫纯算账,毕竟她也是知情者之一,否则她那张嘴若是出去乱说,那还得了。
结果陡然得知卫纯已经死了,沈霜宁难免恍惚了一下。
回过神后,沈霜宁看向萧景渊,难以置信道:“你杀的?”
萧景渊扯了扯嘴角:“不是。”
他倒是想杀了她,只可惜老天没给这个机会。
卫纯被宸王的人抓走后,中途醒了过来,竟想趁机逃跑。偏她运气太差,翻窗逃出去后,一脚踩空,掉进了个年久失修的茅厕里。
就那样活活淹死了。
好歹是个官家小姐,不是寻常人家,宸王原本并没打算取她性命,没成想她竟因这档子事意外身亡。
宸王自然是发了好大一通火,还当场砍了那两个失职的侍卫。
萧景渊没见到卫纯,但旁观了全程,知道卫纯死得凄惨,却并不怜悯。
因他知道,宸王昨夜是临时改变主意,倘若不是他突然造访,那么踏进这间屋子的人,就是宸王。
那后果不堪设想。
卫纯死不足惜。
沈霜宁从他口中得知卫纯的结局,便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
穿戴妥当后,萧景渊命人端了几盘清淡的吃食进来,怕她饿着自己。
沈霜宁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点,萧景渊也不多说什么,静静陪她用早膳。
“女真国的人,已经走了吗?”沈霜宁忽然道。
萧景渊知道她实际想问的是谁,于是垂下了眼,淡淡道:“刚走不久。”
沈霜宁便不再说了,喝了半碗小米粥就放下了筷子。
萧景渊看她情绪低落,便主动说了跟谢临的打算。
“若是顺利,你还能再见到他,他为人赤城坦荡,且以他对你的心意,不会跟那外邦公主假戏真做。”
沈霜宁并未言语。
随后萧景渊传了大夫来给她诊脉。
这名大夫也是妙手堂的,是自己人。
也是这时,阿蘅回到了她身边。
阿蘅在萧景渊面前,向来是格外乖觉,此刻却忍不住偷偷看他。
只因她想起之前从宸王手里得救时,她一心只想去见自家小姐,要看沈霜宁安然无恙才肯放心离去。
可萧世子却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你家小姐昨夜与我在一处。”
短短一句话,阿蘅听得寒毛悚立。再见到小姐时,阿蘅便觉得小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漂亮明艳的脸蛋,却像是沾了晨露的桃花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娇艳欲滴,仿佛被什么细细滋润过似的。
尤其是小姐还换了身全新的衣裳,这也太不对劲了。
再看小姐和萧世子之间的氛围,貌似也和从前不同了,尤其是那尊跟阎王爷一样的萧世子,竟然透着一种诡异的温柔!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阿蘅不敢细想。
沈霜宁手腕上覆着一片轻纱,大夫仔细给她把脉,眉头越拧越紧。
说来也巧,卫纯买的那药,正是出自这妙手堂,而且是他们独有的方子。
那药要价五十两银子,绝非普通的催情之物,里头是掺了毒的。
若是在药效发作时,不及时纾解,虽不至于伤了性命,却会留下严重的病根,对女子而言,是很折磨的。
说到这药的来历,也很无奈——
当年老堂主是被一位权贵以性命相胁,才不得已研制出来的。后来老堂主良心难安,没留下半个字的解药,便用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
已知的解法也很简单,就是行男女之事。
不过这药阴毒之处在于,它并非一次就能彻底解开的......
这药太过阴毒,原是不对外售卖的,也不知哪个狗胆包天的,竟敢私自卖出去!还偏是四姑娘中了招!
然而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重点是该如何告知世子和四姑娘。
大夫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心虚,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与萧景渊对视了。
萧景渊何等敏锐,当即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神扫向他:“有何不妥?”
大夫于是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萧景渊说道:“世子请借一步说话。”
沈霜宁一头雾水,微微蹙起了眉。
她是病患,什么话还要避着她说?
萧景渊看了她一眼,直接问那大夫:“她身子是否无碍了?”
大夫轻咳一声道:“目前是无碍了。”
萧景渊皱眉:“什么叫‘目前’?”
沈霜宁眼皮跳起来,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大夫把头埋下去,忐忑道:“四姑娘中的是毒,没有现成的解药,据在下所知,前期是七天一发作,往、往后发作的间隔会慢慢变长,约莫......得熬过一年,毒性才能彻底消退。”
大夫没有明说,是以阿蘅听不懂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但也知道事情很严重,小脸瞬间煞白。
仿佛觉得小姐就要死了。
沈霜宁放在膝头的手指骤然攥紧了,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萧景渊周身的气息也沉了几分,他看了脸色苍白的沈霜宁一眼,随即便让大夫先跟自己出去。
他知道有些话,大夫不便在姑娘家面前明说。
都说在中医面前,人的身体藏不住秘密。方才大夫一搭上沈霜宁的脉,便已探出端倪。
四姑娘已经毒发过一次,且有人帮她纾解了。
这个人是谁,一点也不难猜。
是以面对萧景渊时,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俨然当他是四姑娘的夫君了。
萧景渊听完,神情凝重。
果然和他猜得不错。
这种药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毒性,而在于它骨子里的成瘾性。
一旦成瘾,便意味着人的意志会被一点点蚕食、摧毁,最终沦为被原始欲望驱使的奴隶,再无半分尊严可言!
萧景渊攥紧了拳头,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宸王,可真是该死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当即沉声道:“给慕渔寄信,让她速回!”
他绝不会让沈霜宁变成那样的人的。
......
另一边,东宫的马车往长街尽头驶去。
宽大而舒服的车厢里,宋惜枝坐在太子身侧。
两人各怀心绪,都不说话。
从云霄楼离开时,与宸王隔窗对视的那一眼,始终让她心有余悸。
仿佛恶鬼阴魂不散,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也让她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前世。
彼时宸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喂她吃下了一种难解的媚药,自那以后,她就不再是她了。
宋家大小姐被折断了所有的傲骨,像个毫无尊严的奴隶一样,为了活命,只能在他身下承欢,苟延残喘!
表面光鲜的宸王妃,关起门来,却是被名为欲望的铁链牢牢拴着的囚徒。
她小产过四次。
无数次想了结自己,可又实在不甘心就那样死去,终于在一个死寂的深夜,眼底只剩死寂的她,亲手杀死了宸王!
重生而来,她强迫自己忘记,一遍遍告诉自己那已是过去了。如今的她依旧是世人眼中的贵女典范,人人合该仰望的宋家大小姐。
可直到再次遇见了宸王,她深藏在内心的恐惧就像退潮后的焦石般,带着淋漓的血腥气,阴森森地裸露在外。
像一双蛰伏已久的深渊巨眼,死死盯着她,要将她的灵魂一点点拖拽进无边地狱!
宋惜枝忍不住发抖。
太子察觉她的异样,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手里,关切道:“怎么了?”
宋惜枝反握回去,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她抬起泛红湿润的眼眸,看着太子。
太子被她眼里的仓惶无助惊了一惊。
他原是想问她怎么一早就来云霄楼找他了,可看到她这幅模样,哪里还问得出口。
“手怎么这么凉,出什么事了么?”
宋惜枝却是敛下眸,收起了眼底的情绪,再抬眼时,她缓缓一笑,轻声道:“太子殿下可否陪我回一趟宋家?”
太子似乎从她潋滟的眼里读懂了什么,顿了顿,也未拒绝,随即对外吩咐随从前去宋府。
一路之上,两人再无交谈。
她的手被太子紧紧攥在掌心,暖意从相触的肌肤蔓延开来,可总觉得隔了点什么,无法暖进心底。
太子许是也有同样的感觉,面上竟掠过几分不自在。
宋府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
自落败后,门庭冷落,大半下人都已遣散,连院中那棵曾年年繁茂的桂花树,如今也枝桠疏落,透着说不尽的凄清。
没人想到太子会亲自登门,这冷寂了许久的宋府,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宋老夫人病了许久,形销骨立,此刻也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可她若知道,宋府的倾覆也有太子一份功劳,只怕会气得直接躺进棺材里去。
太子素来温润儒雅,虽身居储君之位,却毫无骄矜之气,性子极好。这样的夫君,比之宸王,简直如天上皎月。
可宋惜枝实在没什么感觉,她对太子,不过是利用而已。
到了晚上,太子本该回东宫去的,可他却径直进了宋惜枝的闺房。
两人尚未成婚,此举于礼不合,然而,素来家风甚严的宋家人都默契的视而不见,院里的下人也默默退了出去。
屋里点着几盏灯,光晕昏黄,并不算明亮,只勉强照亮了半间屋子,余下的角落浸在朦胧的暗影里。
太子轻轻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缓缓走进去,随即便看到了坐在妆台前的女子。
宋惜枝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纱裙,披着一头水墨般的秀发,洗尽铅华。半边脸颊浸在灯影里,轮廓柔和得像一幅山水画。
曾经触不可及的白月光,就在眼前。
太子似乎有些眩晕,在远处静立良久,终是抬脚走了过去。
立在她身后,眼睛望着镜中有些模糊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的脸颊,温柔缱倦,开口却是:
“枝枝,你告诉孤,你对萧景渊可还有半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