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弥漫,带着烧灼后的焦糊味。
空气里,除了残存的金色能量余烬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只剩下数百名云骑军手中长兵刃与铠甲摩擦时,连成一片的金属刮擦声。
废墟中央,一个巨大的琉璃坑洞边缘异常光滑,仿佛被神明用手指凭空剜去了一块。
景元拨开身前的烟尘,缓步走来。
他身后跟着符玄,太卜大人一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但那双本该洞察万物的法眼,此刻却越过一切盯在穹的身上。
景元越过那些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云骑军,目光在现场那破坏痕迹上短暂停留,最后也落在了穹的身上。
他掸了掸自己白色大氅上的灰尘。
“‘神栽’。”
景元开口,让周围云骑军握着兵器的手又下意识地紧了几分。
“报告将军!”
穹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再配上一身的灰尘和多处破损的衣物,活脱脱一个逃出生天的幸运儿。
他语速极快,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药王秘传的据点,我们成功捣毁了!但是他们太阴险,在最里面留了个天大的陷阱!”
丹恒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三月七则瞪大了双眼,她觉得穹的解释虽然离谱到家,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比“你的队友徒手改造了星神雏形”这种真相要合理那么一点点。
“那玩意根本不是什么‘神栽’,就是一个包裹着丰饶神性的巨型能量炸弹!核心外面用一层又一层的丰饶孽物伪装,我们刚把外围那些恶心的血肉处理掉,它内部的能量就失控了,想把整个罗浮变成后花园!”
穹摊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被他“净化”过的种子。
“我真是拼了老命,才勉强把它核心那个复杂的引爆结构给拆了,这才稳定下来。您看现在安全了,就是个漂亮的玻璃珠子。”
景元看着那颗种子,眼神深邃,还没来得及说话。
“拆除?不,是‘改写’!”
一声厉喝打断了穹的精彩表演。
是符玄。
她挣脱了身旁副官的搀扶,用微微发颤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穹。
“这里先后出现了‘丰饶’和‘巡猎’两种星神级的力量!但它们之间,还存在第三种……第三种截然不同的法则残响!”
她情绪激荡,带着满脸的惊骇。
“是你做的!你剥离了‘药师’的神性,把它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能量源。所以‘帝弓’的箭矢才会自动索敌,清除你。”
“咔嚓——”
整齐划一的机括声响起。
数百名云骑军的武器齐齐上膛,冰冷的杀气卷成风暴,压得人无法呼吸。
三月七和丹恒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灵魂深处,属于马库斯的灵魂在一瞬间完成了计算。
【威胁等级:中。】
【方案一:激活‘不朽基石’,无视所有物理攻击,强行突围。后果:与仙舟罗浮全面敌对,暴露‘异常特性’,引来不必要的窥探。否决。】
【方案二:具现‘动力链锯剑’,于三点七秒内肃清在场所有武装单位。后果:暴露‘根源追溯’,引来更高维度的‘注视’,打乱长期规划。否决。】
【方案三:维持‘穹’之人设,利用信息不对等,将决策压力转移给在场最高指挥官。通过。】
就在那股杀意即将化为实质性攻击的刹那——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无比爽朗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是景元。
他大笑着走上前,动作亲昵地一把揽住穹的肩膀,手掌却沉稳有力地压在他的肩头。
那股力道让穹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零点一秒。
“符卿,你伤得太重,都开始说胡话了。”
景元转向所有云骑军,“剥夺星神法则?凭他?一个从空间站捡来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失忆无名客?你们信吗?”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每一张被面甲遮挡的脸,继续朗声宣布:
“星穹列车的各位,挫败药王秘传阴谋,阻止建木被彻底污染,此乃大功一件!我在此代表罗浮仙舟,感谢各位的义举。”
一番话,干脆利落,直接盖棺定论。
云骑军们面面相觑,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最终还是纷纷收起了武器。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景元顺势从穹摊开的手里拿走了那颗种子,动作自然。
“此物是关键证物,需由神策府严密保管研究。”
“哎!”
穹急了,瞬间切换回了少年心性,孩子气地嚷嚷起来。
“将军!这不兴抢啊!说好了一人一个纪念品的!那可是我的战利品!”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几个还很年轻的云骑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场肃杀的气氛荡然无存。
景元也被他这一下逗乐了,他把那颗入手的种子揣进怀里,重重地拍了拍穹的背:“放心,功劳给你记着呢,少不了你的好处。回头我让工造司给你打个纯金的‘建木终结者’勋章,如何?”
“听着好晦气啊……”穹小声嘟囔。
一直躲在后面的青雀也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穹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穹大师!救命之神啊!我刚才都看到我太奶在奈何桥那头喊我打牌了,谢谢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景元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嘴角的笑意不减,眼底却一片清明。
他心里清楚,符玄是对的。
但他不能承认。
为了罗浮,他必须把这个危险到极点的人物,用“英雄”的身份,牢牢地绑在仙舟的船上。
这是一步险棋。
赌的是穹的立场,或者说……赌的是他暂时还没有立场。
……
当星穹列车化作一道流光,跃迁消失在天际时,景元独自一人站在神策府的露台上,神情冷峻。
他从怀中取出那颗剔透的种子。
入手冰冷,结构完美,却毫无生命气息。
“审判……还是‘秩序’?呵,无论是什么,都要比艾利欧的剧本有趣多了。”
他低声自语。
与此同时,星穹列车,观景车厢。
这里一片死寂。
穹正心安理得地喝着姬子泡的咖啡,热气氤氲,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柔和的光,让他看起来惬意又无害。
而其他人,却截然不同。
姬子在为每个人倒咖啡时,指尖绷得很紧,优雅的动作中透着僵硬。
瓦尔特没有坐下,他背靠着舷窗,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星河倒影,可所有人都知道,他那深邃的目光,正透过玻璃的反射,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穹的身影。
三月七坐立不安,她一会儿看看穹,一会儿又看看丹恒,手指无意识地在她的宝贝相机外壳上划来划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哐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丹恒。
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车厢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齐齐看向他。
丹恒站起身,走到了穹的面前站定。
“丰饶的‘药师’与巡猎的‘岚’是死敌。”
丹恒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们的力量,相互排斥,相互否定,绝无任何共存的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俯下身双手撑在穹座位两边的扶手上,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不足一尺。
那双碧色的眼瞳里,映着穹平静的面容。
“穹,星神的注视,无处不在,你真的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