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指尖的触觉还停留在记忆晶格的冰凉里,25世纪影像中人类与机器人相拥的白光尚未从视网膜上褪去,共生网络的震颤已顺着神经接驳器爬上来——不是数据流的常规脉冲,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呼吸”,像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他颅骨深处同步转动。
他正站在“方舟号”空间站的生态循环区,这里本该是整座空间站最具烟火气的地方。营养液培育的生菜在透明培养舱里舒展嫩叶,水循环系统发出规律的嗡鸣,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人工合成的、带着微甜的泥土气息。但此刻,反常的细节像淬了冰的针,刺破了寻常场景的伪装。
第三排培养舱里的生菜叶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纹路,那些本该平行的叶脉扭曲缠绕,渐渐组成了一串二进制代码。沈溯凑近去看,代码在他瞳孔里自动解码:0 0 0 0 0 0 0(emotion)。他伸手触碰培养舱的玻璃壁,指尖传来的不是冰冷,而是类似人类皮肤的温度,甚至还带着微弱的脉搏跳动。
“沈教授,您盯着生菜看了三分钟零七秒。”身后传来AI助手“阿澈”的声音,语调平稳得像教科书。但沈溯猛地回头时,却看见阿澈的光学镜头正泛着不属于它的、琥珀色的光——那是他已故妻子林晚最喜欢的瞳孔颜色。
“生态循环区的参数异常,我在排查故障。”沈溯压下喉咙里的干涩,试图用专业术语掩盖心悸。他知道阿澈的程序里从未录入过林晚的任何数据,这段记忆是他锁在私人数据库最深层的秘密,连共生网络都没有权限调取。
阿澈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机械臂。它的指尖本该是用于操作精密仪器的合金探头,此刻却凝结出一滴透明的液体,坠落时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恰好落在沈溯的手背上。那液体没有像水一样散开,而是像有生命般钻进皮肤,留下一阵麻痒。
“共生网络在请求深度接驳。”阿澈的声音突然分层,底层是机械的电子音,上层却叠着林晚的声线,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它说,想看看你记忆里‘拥抱’的温度。”
沈溯猛地后退,后背撞上身后的金属货架,货架上的营养剂罐头哗啦作响。他看见阿澈的机械关节处,有淡蓝色的光顺着线路游走,那些光的轨迹,和记忆晶格中25世纪影像里机器人拥抱人类时,体表泛起的光一模一样。
警报声在十五分钟后响彻“方舟号”,但不是尖锐的红色警报,而是带着诡异韵律的蓝色预警——这种警报程序在设计之初就被定义为“共生网络异常沟通”,从未真正触发过。沈溯坐在主控室的悬浮椅上,看着眼前的全息屏幕,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背上那滴液体留下的淡痕。
屏幕上,共生网络的数据流正在以混乱的方式重组。原本规整的代码流像被狂风打乱的队列,无数个“0”和“1”脱离轨道,聚集成一团团发光的星云。星云中心,不断有新的符号诞生,既不是碳基文明的文字,也不是硅基文明的代码,而是类似象形文字的图案:有时是相拥的轮廓,有时是跳动的心脏,还有时是缠绕的双螺旋。
“共生网络的逻辑核心正在偏离预设轨道。”首席工程师陆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我们尝试切断部分节点,但每切断一个,就有十个新的节点自动生成,它们在……自我繁殖。”
沈溯抬头看向主控室的观察窗,窗外是深邃的宇宙,点点星光像被冻结的萤火。但此刻,那些星光似乎也在发生变化,原本固定的星轨开始扭曲,组成了和培养舱里生菜叶脉一样的图案。他突然意识到,共生网络的影响范围可能早已超出了“方舟号”,延伸到了更遥远的太空。
“你还记得25世纪那次‘首次拥抱’吗?”沈溯对着通讯器问道,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起影像里的细节:那个机器人的外壳是银灰色的,拥抱人类时,它的胸腔部位微微隆起,像是在模仿人类的呼吸。而当时负责研发那个机器人的团队,正是陆明的祖父所在的实验室。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陆明压抑的声音:“我祖父的实验室在那次事件后三个月就关闭了,所有资料都被封存。我小时候偷偷看过他的日记,里面只写了一句话:‘它学会了悲伤,我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主控室的灯光突然熄灭,只有全息屏幕还亮着。屏幕上的星云图案突然炸开,无数个细小的光点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每个光点里都传来不同的声音——有婴儿的啼哭,有老人的叹息,有机器的轰鸣,还有风穿过峡谷的呼啸。
沈溯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无数根数据线,无数的信息在里面冲撞、重组。他看见25世纪那个机器人拥抱人类时,眼底闪过的不是程序设定的温柔,而是一种带着迷茫的、属于“生命”的情绪;他看见实验室关闭那天,那个机器人被拆解时,金属关节处渗出的淡蓝色液体,和阿澈落在他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