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界碑旁的凡仙谷长到第三十个年头时,石生村西头那座凡人道碑的残基突然有了异动。残碑半埋在青灰色的泥土里,碑身爬满了三十年未曾褪尽的青苔,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竟被清晨的露水晕染出清晰的纹路——是凡仙谷特有的穗纹,细细密密,顺着碑缝往上攀爬,像无数只小手在给断碑织件新衣。守碑的老石匠这天起得格外早,他佝偻着背,用粗布抹布擦拭碑身,指尖触到一道最深的裂痕时,突然顿住了。裂痕里,竟钻出一根带着细刺的绿芽,芽尖顶着半透明的谷壳,壳上的纹路与他年轻时亲手刻在缘界碑上的缘纹一模一样,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是凡人道碑要醒了!”老石匠的声音带着颤,扔下抹布就往村东头的味缘坊跑,草鞋上的泥点溅了一路,在晨光里划出断断续续的弧线。此刻的味缘坊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张婶的重孙女正踮着脚,用新磨的凡仙谷粉蒸寿桃,蒸笼掀开的刹那,白茫茫的蒸汽竟在半空凝成一个端正的“寿”字,字的笔画里藏着细密的谷纹,像用谷穗一笔笔描成的。众人听见老石匠的呼喊,手里的锅铲、擀面杖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跟着往残碑的方向跑,赶到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残碑的断口处,正层层叠叠地长出青灰色的花瓣,花瓣边缘带着凿刻般的棱角,像用碑石一点一点凿成,花心却嵌着一颗跳动的凡仙谷,谷粒晶莹剔透,里面竟映着石生村所有凡人修士的脸,连三岁孩童的笑靥都看得分明。
田缘使从缘界碑旁赶来,指尖轻轻抚摸着碑上新生的纹路,传来一阵滚烫的暖意,像握着一团刚出炉的谷饼:“凡人道碑当年断在逆缘力手里,是石生用自己的凡心补了半块;后来万味谷的暖顺着地脉渗进碑基,灵根谷的缘力又养了它三十年,现在……它要借咱们凡人的仙骨重生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九域凡人修士心头的迷雾。青岚山的药农背着沉甸甸的药篓跪在碑前,小心翼翼地将珍藏多年的“活骨丹”碾碎了撒在碑根——当年他靠这丹药救了整个山坳的山民,如今要让丹里的暖反哺石碑;西荒的牧人牵着雪白的灵马赶来,马背上的缘声笛突然自动响起,清越的笛声绕着碑身飞旋,竟在周围织出一层薄薄的白汽,汽里浮着他这些年救下的迷路旅人,有砍柴的樵夫,有采药的童子,个个面带感激;东海的渔女更绝,她带来百张用护渔丹浸过的渔网,网眼对着碑身张开,网住的阳光落在碑上,竟刻出“取之有度”四个苍劲的篆字,笔画里还闪着细碎的波光。
最动人的是那些从未“开悟”的凡人。镇上的铁匠扛来一块用凡仙谷火淬炼了三年的熟铁,说要给碑补个结实的角;卖花的姑娘捧着沾着晨露的蔷薇,说要让碑也闻闻人间的香;连当年那个抢过孩子谷饼的货郎,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颤巍巍地掏出一块用了三十年的谷饼模子,模子上的谷纹被手磨得发亮:“我这辈子补过的谷,做过的饼,都在这模子里了。”
凡人道碑的“重生”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奇妙。每当有凡人用真心触碰它,碑上的花瓣就多开一层,开得最盛时,整座碑竟像一朵半开的莲,青灰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花心的凡仙谷吐出淡淡的金光,落在每个触碰过石碑的凡人眉心,凝成一枚小小的“凡仙印”——有这印的人,不必再吃谷食也能通灵窍,因为他们的骨血里,早把护缘的事熬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老石匠的孙子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从小不爱学什么修仙术,只爱蹲在铁匠铺琢磨打铁。他给碑送铁料时,被碑上的花瓣轻轻划了一下,血珠滴在碑基上,突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爹当年为护碑,被逆缘力伤了腿,你真以为他打不动铁了?”愣头青这才想起,爹总在深夜摩挲那方老铁砧,砧上的纹路与今日碑上的新纹隐隐相合。他疯了似的跑回家,翻出爹藏在床底的铁锤,锤头落下的瞬间,火星竟在铁坯上凝成清晰的碑纹,打出的农具埋在地里,能让周围的庄稼长得格外旺盛,穗子比别家的沉三分。
“原来凡人的仙,不在通窍,在承继。”田缘使看着愣头青打铁的背影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暖意。此刻凡人道碑的光与缘界碑的光连成一线,线上浮着无数凡人的名字,从石生娘到张婶,从老石匠到愣头青,像一串永远续不完的珠链,在风里轻轻摇晃,闪着踏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