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是个打更的,在这江南水乡的镇子上,梆子声敲了三十余载。他生得一张黧黑脸膛,皱纹里像是藏了无数个深夜的秘密。镇上人都说,老王头胆子比城墙还厚实,三更天走过乱葬岗也面不改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子时一过,梆子声在空寂的街巷里回荡时,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看。
这晚,月色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老王头提着灯笼,梆子声在石板路上敲出单调的回响。刚转过街角,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飘进耳朵里。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那哭声细弱如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耳边。老王头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不像是活人能发出的。
他壮着胆子,循着哭声往前走。穿过一条窄巷,来到镇子西头那片荒废的老宅前。哭声就是从宅子里传出来的。老王头记得,这宅子空了足有二十年,据说主人一家暴毙,从此就再没人敢住。他握紧了手中的梆子,硬着头皮推开虚掩的院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院子里杂草丛生,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照得地上斑驳陆离。老王头看见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女孩,正蹲在井边抽泣。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两条小辫子垂在肩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让人心疼。
"娃儿,这么晚了,你咋在这儿哭?"老王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小女孩抬起头,老王头倒吸一口凉气——那孩子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他吓得差点扔了梆子,转身就跑。可那小女孩的声音却像鬼魅般追了上来:"爷爷,别走,我迷路了,送我回家好不好?"
老王头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想起老人们说过的话,夜游神会化作迷路的小孩,引诱好心人带路,一旦答应了,就会被带到阴曹地府去。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爷爷,你咋了?"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清脆起来,"我眼睛看不见,你扶我一把行不?"
老王头睁开眼,只见那小女孩脸上竟然长出了眼睛鼻子,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眼珠。他心里明白,这是夜游神在试探他。他想起师父教过的法子——夜游神怕鸡鸣,只要熬到天亮就没事了。
"娃儿,爷爷打更呢,不能停。"老王头强作镇定,"你在这儿等着,天亮了爷爷送你回家。"
"不行不行,"小女孩急了,"我现在就要回家!我家就在城外,不远!"
老王头摇摇头,拿起梆子就要敲。小女孩突然伸出双手,那手变得又细又长,指甲像铁钩一样朝他抓来。老王头吓得魂飞魄散,举起梆子就朝那手打去。"砰"的一声,梆子打了个空,小女孩不见了。老王头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发现灯笼里的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他摸黑跑出老宅,一路狂奔回家。关上门,插上门栓,老王头这才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他知道,今晚是遇到真家伙了。
第二天一早,老王头就去找镇上的张道士。张道士是个年过七旬的老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听完老王头的讲述,张道士捋着胡子说:"你遇到的是夜游神中的'迷路童',专在夜里引诱独行人。你昨晚没上当,算是命大。不过,这东西既然找上你,就不会轻易罢休。"
老王头扑通一声跪下:"道长救命啊!"
张道士扶起他:"别急,我给你一道符,今晚你再去那老宅,把这符贴在井边。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别回头,也别说话。"
老王头接过符,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想再去那鬼地方,可又怕夜游神找上门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听张道士的话。
夜幕降临,老王头硬着头皮再次来到那座荒宅。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他摸到井边,掏出符纸贴上。刚贴好,身后就传来小女孩的声音:"爷爷,你贴那东西干嘛呀?"
老王头吓得一哆嗦,想起张道士的嘱咐,咬紧牙关不回头不说话。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好害怕啊!"老王头感觉有股冷气吹在脖子上,他死死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张道士教他的咒语。
突然,一阵鸡鸣声从远处传来。小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王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掠过。他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井边的符纸不知何时已经烧成了灰烬。
老王头回到家,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辞去了打更的差事,改在镇上开了个茶馆。每当有人问起他为什么不打更了,他总是摇摇头,说:"夜里那东西,不是咱们活人能招惹的。"
几年后的一个夜晚,老王头茶馆里来了个陌生的客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他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窗外看。老王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打烊时,那人突然开口:"老王头,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