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巷的酒气总比夜色先漫进弄堂。十六岁的烬紫缩在阁楼的小窗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调酒师海报——海报上的男人穿着挺括的白衬衫,指尖夹着银亮的摇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杯盏间流转,像把星光都装进了杯子里。
楼下传来母亲苏媚的高跟鞋声,“噔噔噔”踩在青石板上,还混着醉醺醺的咒骂:“死赌鬼!又把钱输光了!”烬紫慌忙把海报塞进床垫下,刚要起身,阁楼的门就被“砰”地撞开。苏媚扶着门框,浓烈的香水味裹着酒气涌进来,她头发散乱,口红蹭到了脸颊上,眼里满是戾气。
“又在发什么呆?”苏媚走上前,一把揪住烬紫的衣领,“还不赶紧去给我买酒!想渴死我?”她的指甲掐进烬紫的皮肉里,疼得他皱紧眉头,却不敢反抗——从他记事起,母亲就总这样,清醒时沉默地对着镜子补妆,醉酒后就对着他发脾气,把对父亲的怨恨,都撒在他身上。
烬紫攥着母亲塞过来的零钱,快步走出弄堂。霓虹巷的灯红酒绿晃得他眼睛疼,路边酒吧的橱窗里,调酒师正优雅地摇着酒壶,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隔着玻璃都能隐约听见。烬紫停下脚步,趴在橱窗上看了很久,直到酒吧老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去巷口的小卖部买酒。
他太想当调酒师了。他偷偷把母亲剩下的空酒瓶洗干净,用自来水和果汁兑成“鸡尾酒”,学着海报上的样子摇晃;他把硬纸板剪成酒杯的形状,在上面画满复杂的花纹;他甚至记住了酒吧里每种酒的名字,在心里一遍遍模拟调酒的步骤——他觉得,只要能握住摇酒壶,就能逃离这个满是争吵和酒气的家,就能拥有一个干净、明亮的世界。
“妈,我想当调酒师。”有次苏媚难得清醒,烬紫鼓起勇气,把自己画的调酒草图递过去。苏媚瞥了一眼,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调酒师?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爹是个赌鬼,我是个舞女,你生来就是下贱命,还想做那种体面活?做梦!”
烬紫的手猛地攥紧,草图的边角被捏得发皱。他还想辩解,苏媚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别做白日梦了!好好挣钱养我,不然你就等着饿死!”那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响,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更疼的是心里——他只是想得到母亲的一点认可,哪怕只是一句“加油”,可得到的,只有冰冷的贬低和咒骂。
从那天起,苏媚骂他更凶了。她会把他的“调酒工具”扔到地上,踩得粉碎;她会在客人面前说:“我儿子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连杯酒都调不好”;她甚至会在醉酒后,揪着他的头发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你就是个累赘!”
烬紫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可他还是没放弃。他偷偷攒钱买了本调酒教程,藏在枕头底下,每天晚上等母亲睡熟后,就借着窗外的路灯翻看。他把教程里的配方抄在小本子上,把每种酒的颜色和味道记在心里,他总想着,等自己再大一点,就离开这里,去当调酒师,也许到那时,母亲就会对他好一点。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那天夜里,苏媚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张欠条——父亲又欠了赌债,债主说要拿她去抵债。苏媚冲进阁楼,看见烬紫正在看调酒教程,瞬间红了眼:“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孽种,我才过得这么惨!你还想着调酒?我让你这辈子都握不了酒杯!”
烬紫还没反应过来,苏媚就转身冲进厨房,拎着把菜刀冲了出来。她的眼睛通红,像疯了一样,朝着烬紫的手砍去:“我让你调!我让你调!”
“妈!不要!”烬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往后躲,可还是晚了一步。菜刀落在他的左手腕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手里的调酒教程。剧痛让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眼泪混合着冷汗砸在地上。
苏媚看着满地的血,愣了一下,随即扔掉菜刀,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爬过去,想给烬紫包扎,可手却抖得厉害,连布条都握不住。
烬紫看着自己流血的左手,又看了看旁边掉在地上的摇酒壶模型——那是他用硬纸板做的,还没来得及上色。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那么向往的东西,那么渴望的爱,原来都是假的。母亲永远不会认可他,他也永远成不了调酒师,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挣扎着爬起来,忍着剧痛,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那是他用来切柠檬片练习摆盘的。苏媚还在地上哭着,嘴里说着混乱的话。烬紫看着她,眼里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期待,只剩下一片死寂。
“妈,我不想要了。”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不想当调酒师了,也不想要你的爱了。”
苏媚猛地抬头,看见烬紫手里的水果刀,瞬间清醒了大半:“紫紫,别!妈错了,妈以后不骂你了,你别做傻事!”她想爬过去阻止,可烬紫已经把刀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样……就不痛了。”烬紫笑了笑,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他用力把刀刺了进去,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来,滴在他画满调酒配方的小本子上,把那些工整的字迹,染成了一片暗红。
苏媚扑过去抱住他,却只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她看着烬紫睁着的眼睛,看着他手腕上的伤口,看着地上被血染红的调酒教程,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紫紫!妈错了!妈不该骂你!妈也爱你啊!”
可她的话,烬紫再也听不见了。他手里还攥着那片没切完的柠檬片,指尖还残留着模拟摇酒的弧度,只是他再也不能亲手调出一杯酒,再也不能等到母亲的一句认可。
后来,苏媚卖掉了霓虹巷的房子,还清了赌债,却再也没跳过舞,也再也没喝过酒。她把烬紫的调酒教程、草图和那个硬纸板摇酒壶,都装进一个木盒子里,走到海边,把盒子扔进了海里。
海浪卷走了盒子,也卷走了她迟到的爱和忏悔。只有每当夜晚来临,霓虹巷的酒吧里,偶尔会有调酒师说起,曾有个男孩,总趴在橱窗上看他们调酒,眼里亮得像有星星——只是没人知道,那个男孩,最终把自己的梦想和生命,都埋进了无声的黑暗里,连一杯属于自己的酒,都没来得及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