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沙砾摩擦般的粗糙。萨卡猛地抬头，原本总是带着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近乎执拗的东西。
辰已经走到训练室门口，闻言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萨卡盯着那道银色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会做到的。”不是成为你，是——做到。用蛇的方式，做到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适合某些战场。
他转身扑回训练台，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把所有预设的龙族战术模块全删掉，调出蛇兽人最原始的伏击、缠绕、毒液模拟系统。脊椎在发力时发出轻微的嗡鸣，那是属于蛇类的、流畅而隐秘的力道，不再刻意模仿龙尾的刚硬，而是将力量收束在尾尖，像一根蓄势待发的毒刺。
模拟战开始，虚拟敌舰的炮火铺天盖地压来。萨卡没有像辰那样正面突破，而是借着陨石带的阴影灵活穿梭，沙褐色的身影在金属碎块间闪转腾挪，像一道贴着地面游走的闪电。在敌舰防御最松懈的瞬间，他猛地缠上侧翼引擎，尾尖精准刺入能量接口——那是龙族不屑于靠近的狭窄缝隙，却是蛇类最擅长的致命一击。
“轰——”虚拟爆炸的光芒映亮他的脸，萨卡喘着气，看着屏幕上跳跃的胜利数据，尾巴尖第一次自然地扬起，带着属于自己的弧度。
后来在一次边境伏击战中，萨卡带领的小队遇上了星盗的新型隐形舰。辰的正面强攻受阻时，是萨卡带着三个蛇兽人战友，像真正的沙漠蝮蛇，借着星尘带的掩护，从敌舰最薄弱的维修通道钻了进去，用特制的神经毒液瘫痪了整个控制系统。
硝烟散尽时，辰站在满目疮痍的舰桥上，看向那个从通风管道里钻出来的、浑身沾满油污的蛇兽人。萨卡的鳞片上还沾着金属碎屑，却挺直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
这一次，辰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淡漠，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萨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起下巴。他没说“你看，我做到了”，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在说：我没成为你，但我站在了和你并肩的地方。
风从破损的舰桥吹过，扬起萨卡沙褐色的尾尖，也吹动了辰银龙披风的边角。两道身影在星尘中对峙，又仿佛在无声地和解——原来最好的追随，从不是复刻，而是以自己的姿态，抵达同样的高度。
星图在指挥舰中央的全息屏上炸开时，萨卡正用尾尖卷着修复工具，给辰的作战靴补缀磨损的龙鳞。
警报声尖锐得像要撕裂耳膜，投影里的星域坐标被血色标记覆盖——那是银龙部队刚刚突袭的中立星区，而下达命令的最高权限代码，清晰地显示着“辰”。
萨卡手里的工具“当啷”落地，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指挥室里格外刺耳。他抬起头，看见辰站在星图前，披风垂落的弧度依旧挺拔，只是侧脸的线条在红光里显得陌生又冷硬。
“元帅说您……”通讯器里传来前线士兵颤抖的声音，“您在引爆星核，那会毁掉整个星带的生态链！”
辰没接通讯，只是转过身。他脖颈处的龙角在应急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那双曾被萨卡视作“星核”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风暴。
“你看到的，只是必要的牺牲。”辰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要建立新的秩序，就得砸碎旧的枷锁。”
萨卡的尾巴猛地绷紧，尾尖的鳞片因为用力而嵌进金属地板。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赤沙带仰望银龙时的震撼，想起那些被他翻烂的战斗影像里，辰总会在胜利后第一时间下令救治敌方伤员。那些支撑着他走过无数个训练夜的信仰，在这一刻碎得像被龙息熔过的玻璃。
“所以……您之前说的‘做自己’，”萨卡的声音在发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是让我成为您这场战争的帮凶吗？”
辰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意没到眼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萨卡，你以为追随的意义是什么？是看清方向，然后跟着走。哪怕这条路，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指挥室外传来爆炸声，是友军舰队在反抗。萨卡看着屏幕上不断跳红的伤亡数字，其中有他认识的巡逻兵，有曾和他一起申请支援兵的战友。他忽然明白了，辰说的“你成不了我”，从来不是指种族的差异，而是指他永远学不会这种对生命的漠然。
沙褐色的尾巴缓缓抬起，尾尖指向舱门。萨卡后退一步，第一次没有看辰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磨出厚茧的掌心——那是为了模仿龙爪握力，日复一日练出来的痕迹。
“我追随的，从来不是能毁掉一切的力量。”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是我以为存在过的，那道保护星空的光。”
如果光本身就是深渊，那他宁愿站在深渊的对面。哪怕要面对的，是自己曾仰望过的、最强大的存在。
指挥室的灯光忽明忽灭，映着萨卡紧绷的脊背。他能感觉到辰的目光落在背上，像实质的冰棱，却冻不住他胸腔里翻涌的热——那是混杂着痛苦、愤怒，却更坚定的东西。
形象碎了。那个银龙兽人不再是星尘中劈开黑暗的光，而是亲手点燃战火的影。那些日夜模仿的战斗姿态，那些小心翼翼珍藏的靠近，此刻都成了扎进心里的刺。可观念崩塌的剧痛里，有什么东西反而更清晰了。
他的信仰从来不是“成为辰”，而是成为“像他曾以为的辰那样的存在”——守护，而非毁灭。
“家”这个词像锚，狠狠定住了他摇晃的心神。赤沙带的岩缝，队友递来的伤药，巡逻时看过的无数个双日同升……那些琐碎而温热的画面，在辰冰冷的“新秩序”面前，突然有了千钧重量。
他不能让战火烧到那里去。
萨卡缓缓转过身，沙褐色的尾巴在身后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尾尖的毒囊微微鼓起，那是蛇兽人最原始的防御姿态。
“您说过，要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他迎上辰的目光，这一次，没有怯懦，只有坦然，“我能做到的，是不让您毁掉我身后的一切。”
“蚍蜉撼树。”辰的龙角泛起微光，能量在空气中嗡鸣。
“或许吧。”萨卡的鳞片重新亮起微光，不再是刻意模仿的虹彩，而是属于沙蛇的、在绝境里也能折射出的坚韧光泽，“但蛇懂得蛰伏，也懂得——死战。”
身后是家，身前是曾仰望的深渊。哪怕要亲手斩断所有过往，哪怕要以蚍蜉之躯对抗巨龙，他也不能让自己的鳞片，沾染故乡的血。
这不是背叛，是对真正信仰的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