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朝会。
天还未亮透,秋日晨光勉强穿透薄雾,为巍峨的太和殿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
往日里井然有序,气氛肃穆的百官队列,今日却显得有些异样。
官员们三五成群,压低了声音,视线却不约而同地飘向紧闭的殿门。
雾气之中,总让人觉得,弥漫着一股躁动。
“听说了吗?”
“温泉行宫那边,已经连着三日,福禄公公亲自送去的珍贵药材,都是只进不出啊。”
“何止!”
“一直随行温泉行宫的太医张长卿,昨儿被紧急召回,我昨日在宫里见了他一面,那脸色,啧啧,跟纸一样白!”
“莫非......皇后娘娘真的......”
“嘘,别乱说了!”
窃窃私语如秋风中的残叶,四下散开,又被庄严的宫墙无声吞没。
“肃静——!”
福禄公公尖锐的唱喏声划破了宁静。
“陛下驾到——!”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百官立刻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景文帝身着玄色龙袍,一步步走上高阶,坐上龙椅。
明眼的官员敏锐的发现了陛下,与往日有所不同。
他面色有些蜡黄,而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就连步伐都透着沉重。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疲惫与哀戚。
瞬间,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福禄公公的声音也比往日低沉了几分。
话音刚落,一名都察院的御史便迫不及待地从队列中走出,他手持玉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臣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或将久居行宫静养。”
“后宫不可无主,国本更不可动摇啊!”
他声泪俱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万民计,恳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这一声高呼,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都没落下呢,又有数名官员紧跟着出列,齐刷刷跪了一地。
“臣附议!”
“请陛下早立储君,安定国本!”
“臣等附议!”
一时间,殿内呼声四起。
这些出列的官员中,有真心为国担忧的老臣,见景文帝形容憔悴,唯恐龙体有恙,急切之心溢于言表。
有投机钻营之辈,眼见风向不对,立刻跟风附议,企图在这场未来的政治风暴中捞取一官半职。
当然也掺杂了不少早已收到风声,属于陈阁老和镇南王一派的官员。
他们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表面上句句是为国分忧,实则字字都在试探龙椅上那位帝王的底线。
“陛下,庄贵妃娘娘仁德贤淑,素有令名。”
“如今更是为皇后娘娘日夜祈福,抄写经文,感天动地。”
一名陈阁老的心腹门生高声道。
“三皇子殿下亦是聪慧仁善,文武双全,堪为国之栋梁!”
“慈光寺一事,裴侍郎也已经查清楚,那慈念方丈,本就是罪人之身啊!”
“恳请陛下明鉴!”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地将庄贵妃与林天珏推到了台前。
龙椅之上,景文帝紧闭着双眼,撑着额头的手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什么。
看在外人眼里,那是一种痛失爱妻的悲恸,一种被臣子逼迫的无奈,一种身为帝王却不得不考虑江山社稷的挣扎。
他将一个心力交瘁的帝王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林青瑶都不得不暗中给自己的父皇竖起大拇指!
“够了!”
“朕还没死呢!”
压抑又愤怒的低吼,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景文帝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扫过底下跪着的一众臣子,声音沙哑。
“皇后......只是静养。”
“凤体干系重大,岂容尔等在此聒噪!”
“至于立储之事,关乎国本。”
“朕,自有决断。”
他猛地一甩龙袖,霍然起身。
“退朝!”
背影有些决绝,但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仓惶。
这一幕,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皇后娘娘,恐怕真的......不行了。
??..??
刑部大堂。
韩之序端坐于案前,神情冷峻,对外界的风雨不动如山。
他手中握着一支狼毫,面前铺开的,却不是刑部卷宗,而是一张长长的名单。
一名暗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汇报着方才朝会上的动向。
“......户部侍郎王正年,吏部主事孙文,还有御史刘......”
韩之序手腕微动,笔尖在宣纸上划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记录在案。
那些在朝堂上为庄贵妃歌功颂德,请求立储的官员,都成了这张天罗地网上,一个个清晰的节点。
而在大堂的另一侧,那个角落里。
满头白发的裴玉岑,看到有暗探给韩之序隐秘汇报的动作,也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翻阅案卷的动作。
可惜他们距离有些远,所以什么都听不到。
裴玉岑缓缓转头,那双死寂的眸子穿过窗棂,望向皇宫的方向。
秋天的天,是比别的季节,更容易变,天也会一天比一天冷。
唯一没变的是......
这一世,他居然又再一次选择了和林天珏合作。
只不过,这些比前世来的更快了。
他脑海中闪过林青瑶清冽的模样,嘲弄的勾了勾唇角。
瑶儿,你还没发现吗?
尽管你成功退婚,没有嫁给我,甚至让我暂时失去了进入内阁的机会,还救下了韩知岁,解决了慈光寺的背后人李锐。
可你再仔细看看吧,不论你用了多少努力,多少力气,去更改上一世的结局。
有些事情都不会改变。
就比如他,他依然会成为林天珏的助力,帮他得到大靖的帝位,再次踏足内阁首辅的位置!
所以,瑶儿......
你还会是我的!
很快,裴玉岑又低下了头,重新拿起那份卷宗,仿佛刚刚阴冷的视线,只是幻觉。
他藏在袖中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不会心软,他也不能心软!
棋局已开,他早已不是棋手,而是身不由己的棋子。